007.洛生前世阴篇二 扶腕练笔
007.洛生前世阴篇二 扶腕练笔
Ⅰ 源洛生六岁那年经历了一件对他人生影响极大的事——他被jiejie源雯打了。 事情的起因是他用源雯送的生日礼物换了小伙伴的零食吃，被源雯发现后挨了一顿胖揍。 说是“揍”，其实也就是象征性地在屁股上拍几个响亮的巴掌而已，听着响实际上根本打不痛人……然而这对小时候的源洛生来说还是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毕竟自他记事以来，jiejie虽然长得比两个自己加起来都高，但是从不仗势欺负自己，一直都是宠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受半点苦的，这回怎就忍心动手打他了？难道她是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了所以觉得生气吗？ 彼时他向源雯问出这个问题，少女只答：“我不恨你辜负了我的心意，只恨你把学习当儿戏……竟然愿意用写字的笔和书去换一时饱腹的零食。” 源雯口中“写字的笔和书”，正是她送给源洛生的六岁生日礼物。 源洛生听着jiejie的回答，脑里满是疑问。 童言无忌，他不多思索便脱口而出：“不就是一支普通的笔和两本平平无奇的书吗？换了零食挺好的，笔和书又不能吃。” 他哪知道，那是他jiejie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笔和书。 在他们居住的那贫穷地方，向来是没有笔和书卖的，想买这些东西只能花高价请外出旅游或外出工作的人代买……源雯也是在暗地里攒了大半年的钱方才有资本从商人手里购下这几样物件，不成想没过几天就被源洛生拿去跟人换了。 源雯也不怪他无知，反而耐心教导他说：“笔和书虽然不能吃，但是却蕴含着比吃更重要的作用……它能让你学到知识，而知识是无价的。” “知识？知识是什么？知识能吃吗？”源洛生大睁着眼问道。 “知识不是食物，却是和食物一样重要的东西，甚至从某些角度来说它比食物更为重要……” 源洛生闻言“恍然大悟”，起身跑出家门去，任凭源雯怎么叫唤都拦不住。 他是去抢笔和书去了。 源洛生心里想的是：既然jiejie都说了笔和书是重要的东西，那他就不应该拿笔和书去换零食吃……然而换来的零食已经被他自己吃掉了，想再换回来也不可能，那还有什么办法能把笔和书要回来？只能靠抢了。 他将白天里和自己交换了零食的小伙伴约到野外，还特地嘱咐对方带上了笔和书，说是要共同探讨“知识问题”，那小伙伴竟也信了……等到了外头，他一开始还假惺惺地请求对方把笔和书给回他，对方拒绝后他便露出了暴力抢夺的狼子野心，直接上手就是明抢。 他那伙伴姓阳名修——人称“贫民区公子哥”，其人长得虽然清秀、皮肤白得跟个女生一样，打起架来却也不是吃素的。源洛生刚一动手强抢笔和书，阳修见状便立时和他撕扯在一起，两人滚倒在地斗得难舍难分。 抢夺笔和书时，源洛生被狠狠揍了一顿。 虽然阳修打人专往要害处打，对着源洛生的脑袋呼呼就是几记直拳，但也耐不住对方脸皮厚性子顽……论执着和耐力，源洛生似乎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最后那无赖也硬是箍着阳修的脖子缠着耗着，直至可怜的阳修力竭才肯松手。 “到底是我更胜一筹……”被打肿了脸的源洛生心中这般暗喜着。 他撇下累得快晕过去的阳修，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源洛生撒腿落荒而逃……狼狈如他只得带着笔和书走一步爬三步，直到月上梢头时才爬回到了家里。 在家中等候多时的源雯见了他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连忙上前询问情况，他倒也不多加隐瞒，直爽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源洛生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还以为会得到jiejie的表扬和赞许……没曾想源雯不仅没夸他一句，面色还瞬间变得阴沉。 连源洛生这种向来从不观察他人脸色的顽童在那一瞬间都感受到了来自源雯身上的怒气——他是从来没见过jiejie露出过这种可怕神情的。 源洛生还不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却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事惹jiejie生气了。 当夜，源雯亲自带着他到阳修家上门道歉，一面将抢来的笔和书还与阳修，一面还提出要支付治疗阳修伤情的医药费……阳修的父母对此却是不肯接受。 原来，源雯勤俭持家、为人良善的好名声流传在外，她在贫民区里向来是颇受尊敬的……阳修的父母并不想让源雯难堪，加上源洛生年龄小又是初犯，他们便打算小事化了，把这件事当成小孩子间打闹的小事来处理，并不打算追究太多。 怎奈那时的源雯异常倔强，执着于给这事定下个说法……阳修的父母拗不过她，只得将源雯带来的“谢罪钱”收下。 事后回家路上，源洛生心中不解，还生出了万分不服。 他问源雯：“jiejie，你不听我劝给他们赔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笔和书还回去？你自己都说了‘知识’是重要的东西，没了笔和书还怎么学知识？” 源雯闻言蓦地停下脚步，轻抚着他的头道：“知识不一定要在笔和书中学得，生活中处处可学知识，只不过通过笔和书学习知识会容易一些……而且知识虽然重要，为人诚信却是比它更重要的东西，失去了诚信的人将被所有人孤立而无法在社会上立足。”又说：“你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拿笔、书和阳修交换零食，那就应该履行承诺，即使心中反悔也不可轻易失信。” 源洛生听了，懵懂不已。 他一六岁小孩哪听得懂源雯那话中的深意？却也因为对jiejie信任依赖有加，他硬是逼着自己把这番话记了下来。 从此往后，源洛生做事前都多了几分考量，出门在外再不敢轻易与他人许下诺言。 Ⅱ 零食换笔、书那件事发生后又过了一年，源洛生七岁生日时jiejie源雯便再给他送了一套笔和书，还亲自下场教他读书识字、手把手地教他书写。 这回源洛生对这套笔和书是十分重视，日夜放在随身衣物的兜里片刻不离身。 有一回源雯教他写字，源洛生写到一个“茶”字时却多写一笔写成了“荼”字，他自认为多写一笔是无关紧要的，却遭到了源雯的严厉批评。 “行文写字不可粗心大意，就像这‘茶’字和‘荼’字的笔画虽然只差了一笔，字义却已想去甚远……茶是沁人心脾的饮品，荼却是一种苦草，甚至还有‘荼毒’这样的延伸含义，其中差别不可不察。” 源雯语重心长地劝他，源洛生自然是不能不听，很快便将错字改了回来。 源洛生刚开始学写字时，源雯总是站在他背后躬身扶着他的手腕运笔，期间总有丝丝从jiejie身上散发出的芬香透入他的鼻息之中……小孩蓦然感到脸上一片燥热，身体各处也是麻了动弹不得僵硬无比，连字也写不利索。 源雯不知其中缘由，还以为是自家弟弟不擅长写字，为此暗自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源洛生独自练书法写出一手好字被她偶然撞见，源雯这才消了心中的忧虑。 不过每当源雯出现在他眼前时，源洛生总会装出一副不会写字的模样，试图一直在jiejie眼中保持一种不擅写字的形象……他妄图保持这种状态，以为这样就能让jiejie一直扶着自己的手腕教自己写字。 源雯不知他的小心思，却也不惯着他，在看出源洛生装模作样后很快就不再手把手地教他写字了——这可让源洛生苦苦恼了好久。 Ⅲ 读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是源雯告诉源洛生的。 她买给弟弟的两本书，一本是《宇宙物理法则》，另一本则是《四陆通史》。 一开始时源洛生还不识字，书里的内容都得靠源雯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那段时间，他们常常躲在家中的柴房里看书读书。 柴房内，光线昏明无常。 他们姐弟俩肩抵着肩靠在柴垛边，一人讲书一人听，有时甚至从白天讲到黑夜也不知疲倦，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而忘记了现实的时间。 之所以要躲在柴房里读书，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源常平不容许家中出现任何书籍和笔墨罢了……源常平觉得知识无用，认为笔和书都是些迷惑人心又费钱的东西，家里谁跟他提起一个“书”字和“笔”字都得挨上一顿毒打，源雯私底下花钱买笔和书的事就更不敢让他发觉半点。 为免惹火烧身，源雯早与弟弟说过，她买了笔和书的事对家里其他人都是要保密的，尤其是对那个赌鬼父亲……源洛生倒也守口如瓶不曾向别人提起过这些事。 父亲源常平向来不干家务事，也就从来不会进柴房，他们姐弟俩躲在那里读书便也十分安全。 纵使阅读书籍时周遭环境再差，有jiejie在身边陪着源洛生也是十分乐意读书……再加上那些书里的内容也着实吸引人，他便也很快迷上了看书，每次源雯在家空闲时他都会一个劲地缠着jiejie给他念书听。 源洛生对《宇宙物理法则》不大感兴趣，却十分喜欢听jiejie讲《四陆通史》里英雄豪杰的故事……每当源雯说到书中人物建功立业的事迹时，他便会为其喝彩；每当源雯讲到英雄豪杰走到穷途末路时，他也会为其感到惋惜。 他对那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事迹倍感兴趣，却对书中那些讲述日常民生的篇章颇为嫌弃，常常求着jiejie略过那些篇章往后读。 源雯并不一味纵着源洛生。 她耐着性子教源洛生，在关注英雄人物的故事之外更要从字里行间找寻平民百姓们在历史书中留下的踪影。 对此源雯解释说：“历史是由英雄和人民共同创造的，文明发展的过程中二者缺一不可……读历史书更不能只关注其一，否则我们对历史的认识就会陷入片面的偏见当中。” 她还说：“历史书的内容虽然繁杂，但仔细观察后便会发现其中也有规律可寻……读书不能只根据个人的喜好挑着篇章读，没有全面通读过的历史书不能让人了解真正的历史。” 源洛生把她的这番话听了进去。 纵使他心里存有几分不解，却也总认为jiejie说的话是对的。 自此之后源洛生读书时在这方面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很少再凭着自身喜好随意略过篇章读书了。 源雯还鼓励源洛生多对书中的人物、故事发表他自己的见解。 究其缘由，源雯说：“历史书的作者也是人，只要是个人总会在认识上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的，因此书中的观点并不能一味全信……更何况时代一直在发展着，作者在过往著书立作时定下的观点很可能已经不适用于当今的环境，我们作为读者在读书时有必要结合实际对书中内容做出更为客观的见解。” 源洛生听后，只觉不懂“客观”一词的含义，于是便问：“‘客观’是什么意思？” 源雯答说：“不因个人的喜好而赞美，不因个人的厌恶而贬斥……简单来说，‘客观’所指的事物就是真实存在的、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的事物。” 听了源雯的回答，源洛生满心欢喜。 虽然他听了jiejie的话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也已经感到心满意足。 他还不忘趁机把脸贴到源雯肩上奉承一句：“jiejie真厉害，什么大道理都懂。” 源雯却是不领他情。 她只伸指往源洛生脑壳上轻轻一戳便把他推开，道：“不过是我以前还在夜校读书时老师们教得好罢了，并不是我厉害。” 源洛生微皱起眉，心里满是献殷勤不成反被驳后涌出的酸苦滋味。 学道理时心里是苦了点，书却总还是要读的。 没过多久，在jiejie的指导下源洛生只花了两三周时间便把两百多万字的《四陆通史》尽数读完。 他察觉到那些被讲述的历史中存在着些许端倪，在阅完那书全篇后不禁又向源雯提出一个疑问：“历史上有那么多前车之鉴，为什么后世的人总是会重蹈前人的覆辙不思改过呢？” 源雯听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有些惊异……毕竟“前车之鉴”和“重蹈覆辙”这两个词也是她刚教给源洛生不久的，怎么这小孩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 惊讶之余，弟弟问出的那个问题在源雯心里却是早已有了答案。 她只略一思考便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影响历史走向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在于人……影响人的决定因素又取决于世间的大环境，而世间的大环境并不是几个通晓前车之鉴的人就能轻易改变的。” 源洛生只说：“jiejie咋讲得这么深奥？我还是听不太懂。” 源雯告诉他：“不急，你以后会懂的。” 她又劝弟弟不能只读历史书，源洛生却随口回应说物理书看起来枯燥无味、不如历史书看着有趣。 源雯教他学知识不能一味贪图有趣，源洛生倒也点头表示听了进去。 源雯又说：“《宇宙物理法则》讲的是人间事物运行的客观原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大到星辰小到尘埃，万物运行的规律都在这本书中有所描述……这些规律都是亘古不变、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有所转移的，人的一生若是不懂物理便会失去一大认识世界的乐趣。” 源洛生问：“照jiejie你这么说，如果世间万物都有固定的运行规律不以人的意志有所改变，那么一切事物发展的结局不也是注定的吗？这不就与之前说的‘历史的走向由人决定’相矛盾了？” 闻言，源雯面上表情僵住了。 她并没想到，这才看了几天书的小孩竟能问出许多让她一时间答不上来的问题。 思虑一番后，源雯到底是选择了直率地回应弟弟的疑问并承认了她在这方面的无知。 她轻声对源洛生说：“我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我直觉来说，个人的力量终究是难以改变历史发展的大方向的。或许历史的归宿早有注定，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我倒是觉得，人定胜天。”源洛生不假思索地说道。 “人定胜天”这四个字是他下意识说出来的。 他正把《四陆通史》捧在怀里读得津津有味，目光不愿移开过那书半刻。 源雯听了，心里既有些难过，又止不住生出一丝莫名的欣喜。 她抚着自己有些微红的眼角轻轻叹出一口气道：“是呀……人定胜天，做人就要相信自己，敢想敢做才是。” 源雯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弟弟在看书时一直在用余光偷瞄着她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因而她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也就此被源洛生牢牢记在了心里，并被他当成了日后人生中唯一值得笃行的箴言。 Ⅳ 后来，源雯买给弟弟的笔和书后来都被父亲源常平抢走了。 忘了是哪一日，源常平饮醉了酒误打误撞闯进柴房，正好撞见源雯源洛生姐弟两人趴在一张破席子上共捧着一本书读……向来暴脾气的他顿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将所有搜出来的书籍和笔都抢了过去。 赌鬼父亲认为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买来既费钱又能迷惑人的心智，干脆把抢来的东西堆在院子里一把火烧了完事，源雯源洛生姐弟俩见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源常平还想殴打源雯以发泄心中的无理怒气，被源洛生和芸氏死命拦住方肯罢休。 …… 其后又过了很多年，还没死过的源洛生在日记中回忆起当年这件事时，心中顿时生出万分感慨。 他在日记中写道： “从那件事中我学会了很多事。其一，我明白了jiejie送的礼物是无价的，决不能轻易表现出对她所送礼物的‘嫌弃’，以免误伤人心；其二，我觉得学习知识是件很有趣的事——在自由探索的前提下……其三，为人处世需严肃谨慎言而有信。” “除此之外，别的感悟亦颇多……难以详述，唯有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