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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那双冰灰色的眸子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双因为瞳色浅淡而显得轮廓并不分明的瞳孔里清澈地呈现着自己的影像。

    因为距离过近,聚焦反倒不那么清晰了,因为对这个人的了解……瞳一边维持着锐利强势的姿态,脑子里却不由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很多人都说他们很像,不论外在还是气质,冷峻的面容,白色的长发,甚至连声音都如此相似,冰冷,强势,带着迫人的压力,一眼看去,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难以接近,甚至不敢接近,然而单单是这样观测到的表象是何等浅薄。

    这个人的白发丰沛润泽,并不似自己灰白枯败,论长度,怕是足有两倍;仔细分辨,这个人的声音更要低上几分,语速更为沉缓,是不同于他无甚情绪的平淡;至于那张脸……啧啧,与女性士官中人气数一数二的人相提并论岂非自取其辱?

    剩下的还有太多,比如这人从来不做无谓之争,不逞口舌之利,而自己时常语带讥讽,淡然挖苦不留情面;比如同样看似严谨认真,紫胤是当真一丝不苟,而自己看似肃然的外表下,其实是个连流月内部会议都会托词翘掉的随性之人。

    紫胤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巍峨矗立,无可摧折,自己,则更像是把没有温度手术刀,裹挟着血rou的腥气,冷漠无情;紫胤的通透是如坚冰一般干净明澈,不萦于物,而自己的洞悉,则是金属锃亮的锋刃反射的世事人心;紫胤心念坚定不可撼动,待人处事一视同仁,而自己的强势只是不善妥协,不过即使各持己见,依然会顺服于沈夜的安排。

    而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看似冰冷淡漠的人,骨子里,实在比他温暖太多。

    这人的淡泊,决不同于他的漠然。

    人们对他是畏惧的,因为他像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漠视生命,活人和死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rou附着在骨头上,没有任何区别,像是看着书案上的花瓶,或许只有在解剖室时能得到他全部的注意,而人们对紫胤,则更是敬畏。他正直,慈悲,坦荡,威严,军功赫赫,却有仁义之名,便是在敌军眼里也是德高望重,极付令名,他的强大同他的声望齐名。

    他的淡泊与坚持,简直像个修者,每次想起,都觉得是有趣的事啊,典型的外冷内热。

    ……内热啊……

    瞳缓缓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看似温文的笑。还有,他始终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上紫胤的面瘫程度,他自认时常保持微笑,就像现在,而紫胤,当真是从来不笑的,那张俊脸就像用象牙雕出来的一般。

    白手套细腻布料带着掌心冰凉的温度附上了近在咫尺的脸,瞳不由伸出手去,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若有旁人,定会惊讶于上将大人竟然没有对这极端无礼的行为勃然大怒。

    而这个无礼行为的施行者,只是随性地品尝着并不柔软的男人的唇——有着清淡的滋味,却异常鲜美。

    紫胤眸光不曾一瞬,面上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就这么容忍了这种极端无力的行为,忍受了对方干涩的唇贴上了自己的,来回磨蹭。

    很轻缓的浅尝辄止,像是羽毛轻拂,甚至感觉不到温度。瞳稍稍抬起了身体,一边眯着眼近距离地看着紫胤,一边用那只带着手套的右手轻轻地磨蹭他的脸,声音是与两人方才所做之事完全不同的冷漠鄙薄,再无丝毫刻意,语调冷硬带着质问的意味:“没有工程人员,没有技术专家,不过是一百二十四个杂兵而已,杀了又如何。”

    “啪”,意料之中,被拍开了手。

    “七杀。”紫胤的语气明显加重了,简短的两个字,沉冷的视线看着他,不再有后话,瞳很清楚,这意味着话题就此为止了。

    然而,瞳并没有就此离开。

    他的眼睛依旧正对着那双沉静冰冷的浅色眼眸,清澈深邃,眼底埋着愠怒,倒是似乎多了些生气,让人有些难以拔离了。

    显然这怒气针对的,并非他的行为,而是语言。

    其实在紫胤做出决意时,这个问题便不再有转换余地,上将大人本就不用同自己扯太多的。

    瞳保持着姿势,静静地瞧了片刻,缓缓地凑了过去,在那没有弧度的唇角亲了一下。

    “啧。”

    小小的一声没有温度的吻,换回了同样冰冷的两个字。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