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雪
元旦到来的一周前，澜城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对于在南方长大的海砂来说，亲眼目睹的每一场雪都值得纪念，天一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起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带上尹辰岚送自己的数码相机出门采风。 雪已经停了，一夜寒风呼啸，留下个银装素裹、万籁俱寂的世界，放眼望去，整个校园被纯净的白色包裹，美得像一副静止的山水画，有四个男生起得跟她一样早，正在竹园侧边的小花园里堆雪人，看半成品是只软萌的圆脸兔子，估计是想给稍后起床出门的学生们一个惊喜。 海砂摁快门拍下今天的第一张照片，相信这只兔子雪人接下来在朋友圈里必火。 “走吧。” 尹辰岚自寝室楼里步出，海砂头一次见他穿长款外套，浅咖色的羊绒针织衫内搭一件白衬衣，下身一条宽松的直筒牛仔裤，及膝的杏色羽绒服敞开的，整套装扮潮流中不失格调，凸显他长身玉立的同时又有点装逼的嫌疑。 大冬天的，有几个人将外套敞着穿的啊。 海砂戳他的腰，故意调侃：“你不冷吗？” “你很冷吗？” 他反问一句，话音未落敞开外套将她拥入怀里，有早起的男生看到这一幕，惊呼了声“我靠”火速溜了。 一大早就虐狗。 海砂的脸隔着衣料紧贴他的胸膛，全身被他热烫的体温包裹，赧然地控诉：“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大白天的就在公寓楼门口抱她。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相比语言，行动更有说服力。 他拥抱她的手臂在收紧，羞得海砂忙不迭表示：“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冷行了吧。” “嗯哼。” 尹辰岚松手先放过她，两人一同去往最近的梅园食堂，一夜过去，出入口的塑胶门帘换成了挡风隔热的厚棉布，两人走到热气腾腾的窗口前，往餐盘里夹各自想吃的早餐。 海砂要了个水煮蛋，她将蛋白都吃了，剩下个蛋黄在手里，问对面的他：“可以给你吗？” 他下巴轻扬，示意她拿过来，蛋黄干涩，就着白粥吃下了。 海砂接着吃小笼包，突然想起什么去翻身侧的双肩包，翻出一个饱满红艳的大苹果，双手奉上：“喏，平安果！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今天是平安夜。 尹辰岚笑着接过：“谢谢。” “嘿嘿，我是不是今天第一个祝福你的？” “嗯。” 她愈发欢喜，“晚餐一起去校外吃吗？” “好。” 大学生都喜欢过圣诞，今晚的大学城一定热闹，美中不足的就是不放假。 不过没关系，马上又有元旦。 她喝一口豆浆，问：“下周一放元旦，你打算怎么过呀？” 尹辰岚轻扬的嘴角一僵：“到时候再说吧。” 海砂沉浸在连续过节的快乐里，点头：“也行。” 吃完早餐，尹辰岚去上课，她在校园内四处转悠寻景拍照。 赏雪很有意思，可代价也是惨痛的，她将科大从南到北转了个遍，回到寝室露在外的脸和手都快冻僵了，幸好穿了双保暖防水的雪地靴，脚还是暖和的。 劳动成果收获颇丰，她选了几张发给融媒体中心的文案组，唯一的遗憾是尹辰岚没有入镜，这是两人相识以来的初雪，很有纪念意义，偏偏他白天里都有课。 海砂想到跟他约了晚餐，傍晚出门前化了个美美的圣诞妆，衣服应景地穿了件暗红格纹的短款呢斗篷，蓬松的蛋卷发披散下来，鬓两边各自别了个绒绒的樱桃发卡。 尹辰岚见到她就打趣：“你是被圣诞老人改造过了吗？” “哼，被你发现了。” 她穿着雪地靴蹦到他身边，扬着下巴姿态娇俏，手戴了手套拎着个焦糖色小方包，斗篷领口一圈是毛茸茸的白毛领，衬得唯一露出的脸跟树枝上的雪一般白。 尹辰岚克制地捏了捏圆润的脸颊，评价说：“冰的。” “下雪天，当然是冰的。” “嗯。” 他另一只手也招呼上来，温暖干燥的掌心一同捂她的脸。 她红润的唇被迫嘟起，以为他要亲自己，摇头吐字不清地说：“不行不行，等我先把照片拍了。” “哦。” 尹辰岚松了手，“想吃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答：“火锅！” 下雪天一定要吃热腾腾的火锅，身心都能得到慰籍。 天气严寒，学生们外出逛街过节的热情却丝毫不减，路两边的商铺也都应景地摆放了圣诞树或者圣诞老人的挂像，节日氛围尤其浓烈。 精品店的圣诞树最大最精致，不少情侣或者三两成群的女生排队在树前拍照，她勾住尹辰岚的手臂，“我们也去拍一张。” “嗯。” 室外温度很低，但热闹的氛围驱散寒冷，每个人都有序地排队，抓紧时间拍完后主动叫下一个。 海砂提前打开了摄像头，终于轮到自己，她挽着尹辰岚的胳膊站在树旁，要按快门时发现了一个扎心的问题——她的脸和尹辰岚的脸无法同框。 她只好将手机给他：“你来按快门。” “嗯。” 手机到了尹辰岚手里，陡然间被举得老高，海砂不得不踮脚仰起脸配合，结果并未改善多少，他的头顶没拍到，而她只有一颗头入镜。 在他们后面拍照的三个女生也发现了两人身高差带来的困扰，交头接耳地低声在笑。 海砂尴尬地捂眼，又把手机拿回来，膝盖顶他的小腿肚，“怎么办，你腿太长了。” “我知道。” 尹辰岚将手搭上她的肩，一点点地屈膝直到两颗在同一水平，他保持不动：“拍吧。” “噗，好的。” 海砂被他滑稽诡异的姿势逗笑，脸贴着他的脸比剪刀手，朝他飞去个眼神提醒。 尹辰岚板着脸，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学她摆出了同样的手势。 后面排队等的人因为两人的互动笑得前仰后合，海砂臊得赶紧拉上他离开，走出去一大截了才有心细品成片，抓了把路边的雪给他看，摇头感叹：“你的脸就跟这团雪一样的冷。” 比个剪刀手竟然拍出了英勇就义的悲壮。 “抱歉。” 尹辰岚不忍直视，无奈地表示：“我已经尽力了。” “嗯，你果然还是抓拍时最上镜。” 海砂将手机揣进包里，手上还拿着那团白雪，偷偷朝他一瞥，趁他不备掀起他的衣摆将雪团塞进他衣服底下，冰凉的手无意触碰到他劲瘦的腰身，被guntang的体温烫到，赶忙抽手哈哈大笑跑开了。 地面湿滑，她压根不敢跑快，尹辰岚怔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很快追上了她。 海砂眼看他来逮自己，笑得花枝乱颤的同时连声认怂：“不要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尹辰岚充耳不闻，大手果断钳住她的胳膊，海砂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倏忽双脚离地身体腾空，她惊叫了声，下意识勾住眼前人的脖子。 尹辰岚将人横抱在身前，轻松自如地往火锅店走，神色如常，“你跑啊。” “呜……” 突如其来的公主抱。 海砂双眼紧闭脸朝向他，羞得不敢去看路人的反应，低声娇嗔：“快放我下来……” “还闹吗？” “呜呜，不敢了。” 尹辰岚将人放下，海砂双脚刚一着地，立刻就出手去挠他的痒想报复回来，尹辰岚早有防备，迅速捉住她的手将人带进了怀里，“嗯？” 海砂这下是真没辙了，举手投降：“我认输我真的认输。” 尹辰岚似笑非笑地轻哼了声，看在周围都是人的份上先饶过她，只扣下她一只手伸到自己的羽绒服兜里。 他的手干燥温暖，海砂动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想不通男生和女生的体温差别会那么大。 “又闹？” 他嗓音低沉，隐有威胁，她脑门撞他，“哪里闹了……” 明明是情趣。 看见路边有两个小朋友在玩仙女棒，海砂眼前一亮，激动地建议：“跨年当天晚上市政广场有烟花秀，我们去看烟花吗？反正都放假了也没课。” 尹辰岚随口应了：“嗯。” …… 到了12月31号那天，海砂清早起来就在准备去看烟花的衣服，为此还推掉了融媒体中心的聚餐。 田梨和男友今晚也去看烟花，两口子下午两点多就出发了，先去逛街，吃了晚餐后再看电影，临近十二点时最后去市政广场，把今年的最后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而尹辰岚却一反常态地整天都没有动静，海砂想到他或许有事，发了条消息过去。 一只小海砂：今天是12月31号哦。 含蓄地提醒他别忘了今晚的烟花秀。 他的回复姗姗来迟。 YCL：嗯，在忙。 一只小海砂：好。 海砂没追问他忙什么，就继续乖乖地等通知。 尹辰岚去墓园扫墓了，同行的还有尹家父母。 他的哥哥尹辰越大四时自请去偏远山区的中学实习，在一次返家途中不幸遭遇山地滑坡，人和车一同跌进汪洋洪水中，距离正好过去整整三年。 因为年纪轻加上未婚，他的葬礼办得尤其简陋，仅有十多位至亲到场，遗体在水中浸泡了三天才找到，全没了活着时的意气风发模样，打捞上来的次日在排除他杀后便匆匆送往火葬场火化。 短短几天，尹辰岚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没了，父母年轻时忙于各自的事业雇了个保姆照顾他们，兄弟二人呆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尹辰越才走的那段时间，尹辰岚整天整夜梦到过往，根本无法相信人会没了。 他的兄长那么年轻，死亡应该是很遥远的事。 墓碑上嵌着他的照片，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尹母将一束满天星放在墓碑前，从食盒里一样样地拿出大儿子生前喜食的食物，“小越，妈来看你了......” 才开口便已泣不成声，三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尹辰岚背转过身去，猎猎的山风迎面吹过来，同样红了眼眶。 尹父蹲下身去拥着妻子，忍痛安慰：“别这样，孩子看见了难过，让他安心走吧。” “嗯......” 尹母擦了眼泪，努力挂起笑容，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人，絮絮叨叨地对着块石碑说了些近一年来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