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监控中的男人穿着米色卫衣，口罩仍未取下，说话时，还时不时弓起脊背，看起来像是在咳嗽。

    “抱歉小姐，商场环境太过嘈杂，监控捕捉不到他的声音，如果您还需要帮助，或许可以选择报警。”

    俞雪录下这一段监控，笑道：“谢谢，报警还不用，麻烦你们了。”

    坐在咖啡厅，她将这段录像反复观看，始终没能在记忆中找出与这个人重叠的身影。自从上大学后，因着父母的管教，她极少和男人打交道，交友圈也十分狭隘。至于高中时期——

    眉心酸胀，俞雪停止回忆，当即订了一套智能家居监控，预约下午六点上门安装。

    她一定会亲手抓住这个stalker。

    午饭随意应付了一顿，俞雪刚走到工位，张思琪就已经抵着办公椅滑到了她身边：“小雪你今天上午请假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啊？”

    “事发突然嘛，”俞雪笑了笑，将她连人带椅子推了回去，“怎么，以为我真去找赵书瑞了？”

    “可别提他了！晦气的很。”

    “这个狗男人绝对是找到新欢了，当初还装得那么深情，恶心死了！”

    ……

    果不其然，一提到赵书瑞，张思琪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激动起来，骂人的话滔滔不绝。

    若是以前，俞雪是最不愿意和张思琪谈论这个男人的，但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猎物，对于张思琪，自然是不剩什么占有欲。

    “诶，你知道吗？”

    像是骂累了，张思琪又凑了过来，两眼放光：“咱们老板新招了个海归，之前一直在瑞士上学工作，听说还是大帅哥！”

    俞雪心里想着那个跟踪狂，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道：“哦，那估计会空降成我们的上司吧。”

    “啧，你不知道组里苦丑男久矣，好不容易来个帅哥，多少妹子翘首以盼啊，你这反应也太冷淡了。”

    张思琪咬了咬笔尖，嘿嘿直笑：“说不定他就是我的第二春，到时候看赵书瑞还得意个什么。”

    打开电脑，俞雪一个深呼吸，站起身，直接将张思琪牢牢地塞进工位里卡住：“嗯嗯，你说的对，赵书瑞到时候要痛哭流涕了。”

    坐回自己的位置，俞雪调出做了一半的PPT，随即一门心思全神贯注扑在监控设备的选购上，也就没发现：

    随着一道玻璃门合上的咔哒响声，周围有不少人抻直了脖子。

    张思琪并没有注意到俞雪在做什么，下意识使劲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惊呼，“天啊，他染了一头金发！”

    俞雪眼也不抬，兴致缺缺，在她看来，所谓的金发，通常情况下，都会被统称为“黄毛”。

    “麻烦大家先停一下手头的事，”老板拍了拍手，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热烈欢迎咱们的新同事，许灵毓！”

    说完，整个办公区断断续续响起掌声，最后汇聚成极为响亮的一阵欢呼。

    “大家好，我叫许灵毓，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小许可是苏黎世大学的高材生，炙手可热啊，要不是我……”

    老板人到中年，吹牛本事日益见长，他一边吹捧着新人的实力，一边吹嘘着自己如何在一众大公司手中抢下了这位高材生。似乎厉害的不是对方，而是能够把他骗进公司的自己。

    而俞雪早在听见“许灵毓”这三个字时，就已经怔愣着抬起了头。

    他还是如记忆中那样漂亮，只不过，时至今日，他的美貌不再是俞雪独占的宝藏，而是人人都得以欣赏的风景。

    许灵毓皮肤向来白皙，只是指甲轻轻划过，就会留下极为显眼的红痕。七年过去，他似乎变得更加苍白剔透，漆黑的眼瞳藏在羽睫下，看不清神色。只有轻轻勾起的嘴角，足以见得他的心情不差。

    俞雪过去不是没见过他笑，但她那时霸道的很，从不准许灵毓对别人展露笑颜，不对，别说是笑，就算是露出眼睛都不行。

    在她的威压之下，本就阴郁的许灵毓更受排挤。

    除了俞雪，没有人会和他说话。

    当然，这正是俞雪想要的结果。

    不经意间，二人对上了视线。许灵毓歪了歪头，朝她笑着，唇边梨涡显现。俞雪眼中毫无波澜，她同样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礼貌回应。

    这细微的交流并没有瞒过老板的眼睛，他两眼放光，笑眯眯道：“小许和小俞认识？”

    在许灵毓开口前，俞雪先下手为强：“没有，刚刚只是打个招呼。”

    许灵毓刚要荡漾开的笑意卡在了唇边。

    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笑意温和：“嗯，只是碰巧和这位小姐对上了视线。”

    许灵毓变了许多。

    七年过去，他变得开朗合群，还能和刚刚认识的同事谈笑风生。

    阴郁孤僻的反倒成了俞雪。

    从包围着他的人群边缘错开身，俞雪去茶水间拿了罐可乐，正看着生产日期，眼前骤然压下一道影子。

    许灵毓笑容和煦：“俞小姐喜欢喝可乐？”

    这副容貌依旧如过去那样乖巧可人，除开摇曳在眉间的金色发丝太过张扬，光凭这张脸，他就完全可以被评为三好学生。

    “嗯，还行吧，不喜欢也不讨厌。”

    已经玩过的玩具，特别是被玩坏过的玩具，向来不在俞雪的考虑范围之内。即便许灵毓回来了，她也不打算再和他有什么交集。二人的关系止于普通同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高中也就读于锦程呢，俞小姐对我还有印象吗？”百叶窗中散下几缕阳光，将他的眼瞳照得如琥珀般透亮。

    俞雪咬着唇，露出尴尬的神色，摇了摇头道：“抱歉啊，实不相瞒，我高三时曾经经历过一场意外，导致我忘记了很多关于高中的事情。”

    “所以——对你也没什么印象。”

    “这样啊——”许灵毓笑意不减，打开冰柜同样拿出一罐可乐，“方便告诉我是什么意外吗？”

    “没什么方不方便的，就是进行了一年的心理治疗，然后全忘了。”俞雪耸了耸肩：“大概是触发了大脑的保护机制，医生是这么说的。”

    她并不是很有心情和改头换面的许灵毓在这打机锋，相比之下，抓住那个跟踪狂才是头等大事。

    喝了几口，听见有人在叫她，俞雪随手将可乐放在一旁的打印机上，朝许灵毓略一颔首，便走了出去。

    等她再回来，许灵毓已经离开了。

    只是她剩下的那半瓶可乐，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