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解开鬱结
蓝色吉普车沿着平坦的树林小径疾速行驶着,道路两旁的树木风驰般的往后倒退,化为令人难以捕捉的模糊残影。车内一片沉寂,气氛安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从上车开始,戴维娜就没再说过半句话。 虽然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消毒包紥好,也没有再传来一丝痛楚,可刚刚那场战斗大量消耗掉她的心神和体力,痠痛的肌rou在发出无声的抗议,难以摆脱的疲惫犹如铁链一样捆绑她,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已。 杰瑞德显然察觉到这一点,只是专心地开着车,没有试图开口说话,不希望打扰到她休息的时间或平復糟糕难受的心情。在这一刻,她真庆幸杰瑞德不是那种热爱讲话的人,否则这种压抑的氛围对他来说肯定会很煎熬。 不久后,戴维娜终于打破沉默,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转向杰瑞德,意味不明地开口:「嘿,刚刚洛尔跟我说,弗罗拉使用的魔法困锁咒是利用你们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将你们的精神意识困锁在魔法所构成的画面里。他说他当时看到他的亡妻回到他的身边,让他沉醉在幸福快乐的时光里。那你看到的是什么?」 她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微微蠕动,但没有即时出声回答,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似的,俊逸的脸庞上笼罩着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令她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不安。 「我们的婚礼。」半晌,他从口中挤出这五个字,语气沉重到彷彿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即使察觉到她的目光转为诧异,他都没有回望她,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面,试着用稳定的嗓音继续补充,「我们当时正在蓝天绿草下举行婚礼,出席的每一个人都怀着开心的笑脸为我们送上祝福,包括你的祖母。当时站在圣坛前的我看着戴着头纱的你在母亲的陪同下,顺着红地毯一步一步地来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的表情充满着幸福的笑意。我们在神父的见证下交换誓言,认定彼此为对方的终生伴侣。那个场景真实到彷彿站在我面前的『她』就是你一样。」 戴维娜的眼神透露出深深的惊诧,一股乱七八糟的挫折感像巨浪般衝击着她,彻底把她给淹没。弗罗拉的力量远远超出她的想像,她仅仅只是施展一个魔咒,已经清楚掌握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当成武器来攻击他们。 他们把爱当成是他们的勇气和力量,可她却把爱视为他们的弱点,认定爱会让他们变得脆弱。想到这一点,她的表情逐渐转为阴鬱,无与伦比的厌恶感随即窜上全身。 「嘿,你还好吗?」见她默不作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杰瑞德马上关心地询问。 「一点都不好。我恨他们,杰瑞德!他们不仅仅利用我成为你的弱点,甚至还在伤害我最爱的人,这种无耻的行为实在让我痛恨到极点。我发誓,我会把这笔帐全数奉还给他们的!」戴维娜说得咬牙切齿,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憎恨。当母亲被刀子刺伤腹部的画面在脑海里重新闪现,一股guntang而猛烈的怒火瞬间在她的心头熊熊燃烧,如同野火似的顺着血管流遍身体各个角落,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头。 杰瑞德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把手伸过去捏了捏她的拳头,让自己的力量紧紧包围住她。他能够体会她的恼怒,每当想起莱特尔先生是死在卢西安的手上,他对他的憎恨便会燃烧到顶点,恨不得亲手杀死对方。罗莎琳和莫伊拉对戴维娜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结果却因为那群他妈的混蛋而受伤,理所当然会让她感到怒气衝天。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作为支撑她的力量。 自从戴维娜接触超自然界的事物开始,她就相信世上确实存在着「注定」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她的父亲当初利用自身的魔力栽种治疗性质的魔法植物,单纯是希望能够用它来帮助有需要的人,让他们可以拥有继续生存的机会,可谁又会想到结果是使用在他的母亲身上,间接替她保住性命? 带着那株闪烁着金色光点的蓝色植物回到吉尔伯特宅邸,戴维娜把接下来的步骤全都交给洛尔处理。他已经预先向吉尔伯特夫妇借来了一些器具,利用萃取蒸馏的方法耐心地提取出四片叶子的汁液,并以容器盛载起来,然后用乾净的棉花沾上液体,均匀敷在莫伊拉腹部的伤口上。 不一会儿,她受伤的部位开始散发出渗透着暖意的淡蓝色光点,令那些诡异的黑纹逐渐消退,水泡继而急速萎缩,最后形成结痂的痕跡。当伤口以惊人的恢復速度癒合起来,莫伊拉似乎没有再感受到半点痛楚,脸色和呼吸开始恢復正常,令眾人悬着的心总算安稳落地。 这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处理工序让洛尔感到疲惫不堪,脸上露出几分倦态。他原本仍坚持要开车回家的,但吉尔伯特夫妇担心他的体力难以负荷,于是极力游说他在客房里逗留一个晚上。 他们原本也为戴维娜准备了客房,后来她觉得独自渡过这个晚上实在是很煎熬,最后到杰瑞德的房间里跟他一起睡。纵然母亲和祖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惶恐和不安依然縈绕着她的心头,令她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就算杰瑞德陪伴在她的身边,她整个晚上还是睡得很差,好几度在半夜被惊醒。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隔天清晨,戴维娜并不愿意继续逗留在床上,于是跟着杰瑞德离开房间。 沿着楼梯逐级下楼时,戴维娜的耳朵清楚捕捉到食物被煎得滋滋作响的声音,诱人的rou香气味在屋里四溢飘散,引得她空荡荡的腹部飢肠轆轆,双脚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 当两人顺着声音来到与客厅相连的开放式厨房,意外看见吉尔伯特夫人正用锅铲把煎得酥脆捲曲的培根rou分别放到三个乾净的盘子上,只见上面已经摆放着炒得滑嫩的鸡蛋,以及夹杂着黑胡椒与蒜香气味的蘑菇碎片。 听吉尔伯特夫人说,她是用杰瑞德昨晚用剩的材料去做这顿早餐的,本来是计划做四人的份量,不过由于薇拉会在今天抵达布克顿镇,洛尔需要回去准备进行仪式会用到的东西,于是在半个小时前已经开车离开。 看见夫人那么细心的为她们准备着早餐,一股无言的感激顿时填满戴维娜的心头。虽然母亲一直以来很反对让她接触这群吸血鬼,她却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他们。是他们彻底颠覆她对这种生物刻板的印象,让她知道这个世上是存在着心地温暖、充满人性的吸血鬼。 假若昨晚不是有他们的出现和帮忙,她、母亲还有祖母现在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间房子里。而这颗感恩的心令她更加坚定,不管接下来需要面对多么危险的事情,她都愿意跟他们并肩作战到底。 约莫十分鐘后,莫伊拉也来到楼下的客厅,与戴维娜共同享用着摆放在餐桌上的早餐。她的气色比起昨晚好上许多,不再像受伤时那么苍白憔悴,显然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癒合,没有残留任何异常的症状。 对于自己整晚身处在吸血鬼的房子里,她并没有表现出介意或排斥的态度,甚至跟戴维娜一样,很感激他们出手相助。不过罗莎琳的态度却跟她彻底相反——据夫人所说,她在做早餐之前有进过罗莎琳的房间打算观察她的情况,顺道把一件乾净的衣服放在里面让她替换,结果看见她已经醒过来坐在床上,表情阴沉得像笼罩着乌云一般。 夫人有跟她说会替她们准备早餐,让她梳洗整理后下楼到客厅里,不过她当时并没有开口回应,就连一个点头的动作都没有。 戴维娜能够理解为什么母亲会不愿意出来,儘管两人早前已经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但她不喜欢吸血鬼这点依然没有改变,自然不希望面对他们或者跟他们產生任何互动。然而问题是,她不能一直这样饿着肚子不进食的,于是戴维娜决定亲自把早餐送到她的客房里。 可惜在她进去后,罗莎琳只是目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不肯开口跟她说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她是在生她的气,而气她的理由其实再明显不过——她认为戴维娜欺骗了她。她昨天明明是告诉罗莎琳,她会跟埃丝特去参加大学同学举办的圣诞派对,结果却是待在一间属于吸血鬼的房子里,甚至还瞒着她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戴维娜无话反驳,只能默默承受着她无言的责备。她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有错,不论欺骗母亲的原因是什么,这种行为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伤害,甚至让她对自己的女儿感到失望——不但没有对她说出实话,而且还对她撒谎。而最让戴维娜感到愧疚的是,倘若她没有对母亲隐瞒这些事情,或许昨晚发生在她身上的遭遇是能够避免的。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客厅,戴维娜来到坐在沙发上的眾人面前,沮丧地低垂着头说道:「她不肯吃东西,感觉就像在赌气一样。」 「这也不能怪她,换作是其他人都会难以接受昨晚遇到的事情。」吉尔伯特夫人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将手中载着血液的酒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可是就算吸血鬼的血液已经让她的伤口癒合,她还是需要吃点东西恢復体力的。」坐在她旁边的吉尔伯特先生面露担忧地表明这一点。 莫伊拉迅速从沙发上站起身,大步走到戴维娜的身旁,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肩膀:「让我进去跟她谈谈吧。」 收回放在孙女身上的目光,莫伊拉便从她身边走开,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抵达二楼,她顺着宽敞的长廊来到安置罗莎琳的客房前,曲起指节轻敲门板。 「嘿,罗莎琳,是我。」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这也是她意料中的事。正如戴维娜说的,她是在赌气,不愿意接受昨晚发生的一切,甚至对于那场遭遇感到难受,却又无处宣洩那份无力与痛恨,于是就选择封闭在自己的空间里,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如果你不回应的话,我就当作你同意让我进来了。」她正因为知道罗莎琳的内心很煎熬,更认为自己需要争取一个与她交谈的机会,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跟戴维娜都会陪伴在她的身边。 结果当然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的声音,于是莫伊拉伸手转开门把,直接推门而进。与她昨晚睡的客房一样,室内瀰漫着薰衣草柔和的芬芳,清新而不刺鼻,闻起来让人觉得沁人心脾。香味是从浸在精油瓶里的扩香竹枝散发出来的,她估计是那位吸血鬼夫人替她们准备——为了让她们能够睡得安稳舒适。 背靠着床头的罗莎琳双手抱着膝盖,一脸木然地凝望着前面的墙壁,似是在放空发呆。戴维娜把放着早餐和牛奶的托盘摆在靠窗的圆桌上,上面的食物依然原封不动,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是无形的抗议。有时候莫伊拉会怀疑,她的固执和坚持到底是不是向他的儿子学回来的?她真想知道,曾经克里斯面对她的固执时到底会怎么做。 「虽然你的伤势已经復原,但你不吃不喝的对身体只会有害无利。」莫伊拉无奈地唇间逸出一声轻叹,慢慢踱步到她的身旁,柔软的语气中尽是对她的关心,「你需要吃点东西恢復体力,罗莎琳。」 「只要想起我体内有着吸血鬼的血液,就已经胃口全没了。」庆幸的是,罗莎琳并没有拒绝与她交谈,或许因为莫伊拉始终是她的长辈,还是需要保持该有的尊重和礼貌。只见她自嘲似的扯开嘴唇,继续说道,「我一直以来都那么痛恨这种生物,结果居然要用他们的血液来换回我的性命。你说我以后该怎么面对克里斯?」 「你当时危在旦夕,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那是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方法。」她明白以这种方式保命会让罗莎琳觉得很痛苦,也很清楚要不是因为戴维娜,她肯定会拒绝到底。但既然她当时为了戴维娜选择接受,为什么现在却要拿这一点来惩罚自己。「难道你认为克里斯会寧愿你就这样死去,也不希望让你喝下吸血鬼的血液来保命吗?难道你认为在他的眼中,你的性命不会更重要吗?」 罗莎琳只是别过头,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很好,看来她是没办法反驳她的话,因为她心底也很清楚,克里斯是不会希望她就这样放弃能够活下来的机会。而莫伊拉现在要做的,就是替她跨越接受这个事实的障碍。 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叹息一声,改用平和理性的口气继续开口:「我明白要你改变对吸血鬼的想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们跟人类一样都有好与坏之分,并不是天底下的吸血鬼都一定是混蛋。昨晚伤害你的吸血鬼是打算要把戴维娜带走的,而利用血液把你救回来的吸血鬼一直都在用性命保护着戴维娜,我以为你会看得很清楚的。」 「我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觉得那么气愤。」她的话显然戳到罗莎琳的痛点,令后者的情绪略显激动,愤慨的语气里隐约透露出一丝不甘与挫败,「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那群吸血鬼总有一天会害死戴维娜的,可到头来无论是我还是戴维娜都是被他们救下来。那我以后该用什么理由继续去痛恨他们?我倒寧愿相信他们是带有目的救我们的。」 直到这一刻,莫伊拉终于能够理解她到底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自克里斯过世后,她就从骨子里恨透这种生物,认为他们是害死他的兇手,而且还把对那群吸血鬼的憎恨延伸到整个世界的吸血鬼身上。然而现在却有一群吸血鬼跑出来救下她的女儿,甚至还帮了她继续活下来,令她觉得一直以来对他们的憎恨彷彿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笑话。但其实并不是的,罗莎琳是绝对可以维持那份憎恨的心情,只是需要把这份情绪投放在正确的对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