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从遇到梅逊雪的那一刻，徒儿这个仙就成不了了

    山巅之上的朝云台，残叶刮落，风声呼呼。

    从掌门殿回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京照夜在床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终只得放弃强制入眠。

    屋外漆黑而冷清，她却起身下床，独自走到朝云台的北边高崖盘腿而坐，低头痴望着山巅之下的某个方向出神。

    “夜儿，你在看什么？”

    一声清泠泠的嗓音从身后远远的随风飘来。

    京照夜闻声心头一震，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大片竹林。

    便见一道如雾身影从竹林的深处踏叶穿林，薄薄玄纱四处飘散开，几乎融化在夜色之中。

    是师尊，怎么会是师尊？

    师尊夜深来朝云台，不会是发现了吧？！

    想到此处，京照夜的脸颊泛白，慌忙起身向她行弟子礼。

    师尊来势匆忙，只着一套轻薄的长衫便服，在徒弟的恭敬垂首中脚踩柔韧的竹尖，从高往低的轻飘落到她的面前。

    她的衣袂如雾如云，未束的黑发飘散在空中，衣袂带香，肌肤如雪，宛若暗夜盛开的罂粟花。

    她的衣着华贵，眉眼精致，往跟前袅袅一站便威严无比，不语自吓，令人不敢轻易放肆。

    突然来访的师尊让京照夜吓也快吓死了，却不敢表露太多，头快埋进地里，小声翼翼的询问：“这么晚了，师尊还未就寝？”

    对面的师尊不答，袅袅背着手，长长黑发在她谨慎低垂的眼前随风飘散，几次都滑过她的眼角眉梢，怪痒的。

    她敏觉的感知到一股从上往下望来的犀利视线如一把实质长剑，立时穿透心脏，把她狠狠射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下刻，师尊朝她抬起皓雪手腕，指间隐约可见某物圆润的轮廓。

    京照夜忍不住从下方偷瞄了一眼。

    当她看到师尊的手里就握着那颗丹珠时，头皮瞬间开始发麻，暗道糟糕。

    也不知师尊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师祖把那颗吞下的那颗‘鬼丹’又吐了出来。

    世人少有见过鬼丹，或许是师尊也对这颗‘鬼丹’怀有疑虑，这才刚刚拿到手就马不停蹄的来到朝云台试探她真假。

    第一次用假丹欺骗师尊，京照夜的心里怕的要死，却只能硬抗下来，死不认账。

    唯有如此，她才能为望仙镇里的梅逊雪换来两分生机。

    她胆战心惊的伸出双手去接。

    可刚伸出手，便见师尊的指尖一松，鎏金砂砾从掌心里飘散洒落，正巧被山间吹来的风裹挟着飘远，消失的一干二净。

    空空抬着手的京照夜就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师尊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面色沉静的问她：“这是什么？”

    “鬼丹。”她丝毫没有犹豫，咬紧牙关的答。

    师尊再次冷冷的开口，眼底冷寒入骨：“这是什么？”

    “.......逆仙丹。”

    她当了太多年的乖宝宝乖徒弟，从未敢欺瞒师尊，更是扛不住师尊第二回的质问，只得虚声虚气的坦白。

    “哦，逆仙丹。”师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平静的都过于可怕，“哪来的逆仙丹?谁的逆仙丹?”

    “是……是爹爹当年赠给梅逊雪，作为我与他定下结亲之礼的信物，后来却被他亲弟弟据为己有，徒儿便从那人的腹中取得。”

    听完，师尊就淡淡的哦了一声，接着丢下轻飘飘的两个字。

    “跪下。”

    京照夜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师尊身前。

    被师尊轻而易举的逼出真相，她惶恐又害怕，硬着头皮想尝试挽回。

    “师尊听徒儿解释......”

    话未说完，面前的师尊神情不变，反手却狠狠的一耳光打了过来。

    师尊少有动怒，可每次动怒都绝非轻易作罢，她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得往后飞出三步远，再重重摔倒在地。

    除了刻骨修炼吃的苦头，京照夜从小到大没被师尊碰过一根手指头，更别说被师尊狠狠打了一耳光。

    当她的身子重重扑倒在地，就没忍住的低叫了一声，差点当场痛的掉下眼泪。

    即便花百岁尽量克制怒火，控制不用灵力，可暴怒之下的力道仍不免会有些微的过火。

    直过了好会儿，京照夜才拖拖拉拉的从地上爬了回来，继续认命的迎接师尊没有消失的怒火。

    她刚埋头再跪，就听面前一步远的师尊冷声命令。

    “抬头。”师尊的声音在暗夜竹林里如鬼魅，“看着我。”

    京照夜听话无比，尽量跪直脊背不晃荡，再颤颤巍巍的抬头看向师尊。

    当她抬起头看来的一瞬间，就见原本白净的小脸迅速红肿大半，依稀还有点血丝，五指印记格外鲜红。

    花百岁看着她红肿的脸，湿润的眼，以及畏惧轻晃的身子，脸上的表情一瞬变了变。

    很奇异的，心里原本高高堆积的怒火竟迅速降了下去，转而浮起两分心疼，两分后悔。

    “师尊，是徒儿做错了事，是徒儿故意欺瞒你。”无知的徒弟跪在地上含着盈盈泪眼，连连摇头，诚恳认错。

    “只要师尊不生气伤到身子，要打要罚徒儿都听从，绝无怨言。”

    师尊就冷冰冰的望着她，面色冷重，一字不说，看起来犹如冬日里的寒冰，暖不了，捂不化。

    见状，京照夜心里又急又乱，唯恐师尊对她感到失望想赶她出扶摇，诚惶诚恐的额头伏地向她请罪求情。

    “师尊，徒儿知错了！”

    她颤颤抖抖的不敢抬头，故作坚强的眨了眨眼，莹莹泪珠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用呛呛哭腔慌乱的哀求着。

    “师尊，徒儿以后不敢再骗你半个字，真的不敢了！你别对徒儿失望，别抛弃徒儿，徒儿五岁入扶摇就一直跟着师尊和师祖长大，徒儿只有这扶摇一个家，你不要徒儿，徒儿就没家了！”

    “.......”

    看她哭的实在可怜，一句一声哭腔，雪白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花百岁几乎是瞬间就软了铁打的心肠。

    对于这个亲手养大的唯一徒弟，她到底是不忍心苛责太多，好半响就沉声的丢下一句无奈至极的叹息。

    “罢了，你起来吧。”

    京照夜闻言大喜过望，慌忙从地上站起来，惴惴不安的捏紧手指，一动不敢动。

    一身玄衫的师尊走上前，眼神复杂的盯她看了好半响，接着再次高高的抬手。

    以为师尊不够泻火还要再打她一次，她下意识的紧紧闭眼，却躲也不肯躲。

    可是想象之中的痛楚没有来到，反而是温柔的抚摸缓缓落在她红肿的半边脸上。

    京照夜十足惊诧的睁开眼，便见一贯冷傲，少见软色的师尊站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极了。

    师尊稍稍偏了头，凝目望着她高肿的脸颊，漂亮的深邃杏眼竟显露两分后悔的意味。

    迅速压灭怒火的师尊恢复了理智，一边心疼的摸着她的脸，一边叹着气的抚慰她。

    “别害怕，夜儿，为师没想过赶你走。”

    “真的？”她惊喜万分的瞪大眼睛，又不放心的追问，“师尊真的不会赶徒儿走，也不怪徒儿的拿假丹骗你？”

    “.......嗯，不会。”师尊再次叹气，有种无奈的妥协。

    顿了片刻，又向她歉意的解释道：“因为你师祖的事，我最近心神交瘁，刚才是为师没控制好情绪，把你打疼了吧？”

    被师尊温柔摸着脸安慰的京照夜像是天降馅饼，想都不想的使劲摇头。

    她的眼眶里分明还含着颗颗泪珠，喜色已是溢于言表，竟欢快的都要笑出了声。

    可惜师尊只摸了一小会儿就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漠，看着又是平时那个不苟言笑，严厉肃穆的师尊。

    蔼蔼夜色里，茕茕竹林下，师尊与她面对面的站着，平静的询问她原因，平静的向她解释缘由。

    “夜儿，我让你下山拿鬼丹，为什么不拿？”她道，“鬼长留人世非天命所为，即便暂时无人寻他晦气，身怀鬼丹便是怀璧大罪，迟早会有灾祸临头，倒不如提前超度他送他入轮回转世，免得他再受无谓的苦难。”

    “.......”

    京照夜低着头，没有反驳，也没有迎合。

    她听见师尊再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我知道你已是和他成了婚，他也有了你的孩子。原本他就是你的未婚夫，他活着的时候就在等你长大，死了也期盼着你去见他与他成婚，可你该明白如今的他是鬼非人，身怀鬼丹，长留于世对他没有好处，我没有想害他之意，反而是为了帮他。”

    “.......”

    “师尊......师尊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贤能强者，你帮助遇到的每一个凡人，收获着人间无数的尊敬，更是修仙者眼里心里尊崇的榜样。”

    京照夜终于开了口，沉着声的铿锵答她。

    “可徒儿没有那样的本事，没有无私的大道觉悟，徒儿喜欢梅逊雪，只能尽己所能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梅逊雪是整个天底下最痴情，最愚种的男儿，他们相处近乎两月的时光，分明她一句未提爱上他，他却句句都是我甘愿。

    遇到这般无二的愚情种，就是再铁打心肠，残忍冷酷的人也要为他软化心房，被他感动。

    何况还是早就与他定下婚约，年少就趴在墙上偷看未婚夫整日的京照夜呢？

    他想要孩子，她就给他孩子。

    他想要她陪伴着他，那她就陪伴着他。

    至于成仙.......

    她到底是和成仙无缘的，她认了。

    师尊望她许久，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几分微妙，几分惋惜。

    “夜儿，不拿回鬼丹，你就无法成仙，一辈子都要藏着半妖的身份过日子。”师尊再次问她，“那你的仙还成不成？”

    “不成了。”

    “.......”

    “师尊，徒儿不成仙了。”她苦笑着坦白，“从遇到梅逊雪的那一刻，徒儿这个仙就成不了了。”

    是的，从她那年下山与梅逊雪相遇，这个仙就注定成不了。

    至于原因，在场之人皆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