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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浪(苗青山我)

    

麦浪(苗青山×我)



    1.

    火车穿过田野山水间,一路向北行驶。那日午后的阳光十分暖和,我坐在车厢的座位上,往远处眺望,只觉得无比惬意。

    马上就要迎来我的第一场海外演出,也是我第一次去往俄罗斯,为期三年的留学生活马上就要开始,我一路上都是内心雀跃的。

    与我同行的校友睡了个午觉,觉得肚子有些饿便去餐厅找东西吃了。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逼仄的空间里此时暖烘烘的,让我逐渐有了些困意。

    翻出背包里的相机,想要拍几张照片,便躺下休息一会儿。

    车厢外突然一声突兀的巨响,吓得我双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新买的相机,紧接着便传来阵阵闹哄哄的声响,一瞬间后背便发起了冷汗。

    心脏狠狠揪了起来,我直觉不妙,立马站起身想要出门找同学,却又怕擅自打开门会有什么危险。

    就在我站在门前犹豫时,平整的木门突然被破开一道裂缝,似狰狞地疤痕。那是斧头劈开的,裂缝越来越大,撞击力道也越来越重,每砍一下,我的心也跟着沉沉跳着。

    门被很轻易地破开,闯进来的人头上带着黑面罩,看不见面容,只看得到已经猩红的双眼。

    那眼神我从未在人身上看到过,像野兽,但我也没真正见过野兽,是我想象中的,最凶猛的那种野兽。

    我吓傻了,颤巍巍地往后直退,浑身不停地发抖。

    那人的身后是不断逃跑,不断追杀的戏码,来为他做背景。戾气未散,他喘着粗气紧紧盯着我,手里的斧头却没砍下来。

    我在想,他是动了别的念头。

    若是此刻,他真的要强迫,我也不敢多作反抗的,毕竟活命要紧……

    身后跑来一个劫匪,一看就是同伙,手里同样拎着武器,喊他一声:“老大!”

    同伙看我一个人,立马上前,抬脚就踹到了我身上:“别动!把东西都掏出来!”

    我哪经得住这一脚,直接往后倒去,撞在桌子上,又跌坐在地。

    那人拽住同伙吼道:“这儿交给我,你去那边看看!”

    “好!”

    我惊魂未定,又被男人一把揪了起来。我颤抖着声音,向他求饶:“我什么都给你,求你别杀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怀里护着的相机,直接抢了去。又迅速地在车厢里翻找东西,目光停在我枕边的小提琴上。

    我一惊,下意识去护我的琴:“这个不值钱的!”

    男人拽着我的胳膊,声音低沉狠厉:“你想死吗?!”

    我被他吓得哭出了声:“求求你,这个真的没什么用!不值钱的……”

    男人似乎没了耐心,大力地扯开我的衣领,胸前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那它跟你比哪个值钱?”

    “不要!不要……”

    我仿佛整个人都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惧中,拼命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猛然抬起斧头,立马就要落下,我惊叫一声抱住脑袋。紧接着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剧痛,我被打昏了过去。

    他将我的小提琴抢走了,是我最爱的一把琴。

    我曾经戏言它就是我的命,但现在真的在濒死关头时,它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

    再次醒来,是在莫斯科的医院里。

    浩劫之后的平静,仿佛让人觉得这是一场梦。

    同学们有的伤得很重,但万幸的是那群劫匪以抢钱为第一目的,只要不强烈反抗的都保下了一条命……

    音乐学院的院长来看过我们,特批延缓了演出和入学时间,给了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阴影。

    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过去了,莫斯科迎来了最冷的时节,整日整日的下雪,街道始终都是一片白覆盖着。

    延缓的演出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世界各地的留学生组建起来的乐团,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在寒冷的莫斯科迎来了属于我们的入学演奏会。

    排练厅在学院的东北角,那是一栋较为简陋的小楼,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我有时会一个人过去练琴,这里有一点好处就是晚上练琴也不会打扰到别人,毕竟十分偏僻。

    学院给我们准备了新的小提琴,质感挺一般的,比起我的那一把。

    每次拿起琴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闪现那日的情形,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也痛惜自己的那把小提琴,更痛恨那个抢走它的人。

    那人太可怕了,有时午夜梦回,想起他手里凶悍的斧头和狠厉的双眼,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我的其他东西也都被他抢走了。

    对了,还有我的钱夹,里面没多少钱,却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想来对那个劫匪来说,并没有任何价值,现在应该被扔在了某个角落了吧。

    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保命比什么都重要。

    不由得叹了口气,练习的曲目中止。我起身去接了杯水,走近窗前,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吓得我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水杯。

    我想看看地上是否有脚印,却不敢拉开窗,只能紧贴着墙壁,警惕地观察窗外。

    是我太敏感了吗?窗外一如往常般安静,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我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匆忙收拾东西,离开了小楼。

    -

    演奏会的场地就在大学隔壁的礼堂,乐团里没有著名音乐家,没有知名度高的乐手,有的只是我们这些从世界各地来的新生,所以并不卖座。大部分还是本校的学生和老师,可能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观众吧。

    服装是黄色的抹胸长裙,除了收腰的小设计,其余便再无任何的装饰。同学私下抱怨过礼服不好看,学院应该也不会花这些心思在我们新瓜蛋子身上。但我很喜欢,像小麦的颜色,看着亲切。

    不过我也没太在意这些,只想着好好将这场演出顺利演完,不出错,已经是我最满意的结果了。

    灯光打在身上,演奏开始。

    我便什么也不再去想,只随着指挥的节奏,将音符演奏出来。只是在仰头时,瞥见那束耀眼的灯光,依然会回想起躺在麦田里,头顶上的日头。

    我站在土堆上,手里拿着修修补补过的破烂小提琴,湿热的风吹拂而过,流畅悠扬的音符随着麦浪飘荡在空中。

    那才是我最爱的舞台,即便那时台下只有一位观众。

    果然不能盯着灯光太久,眼睛会不舒服,回过神,不露声色地猛眨几下眼睛,专注于自己的演奏……

    一曲奏完,台下适时想起掌声。

    我跟随着大家鞠躬谢幕,台上灯光太晃眼,看不清台下的人,大幕缓缓拉上,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算是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吧?

    -

    演出正式结束了,大家都在商量着去哪里庆祝。我不太爱热闹,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便一个人拿上东西离开了。

    街道宽阔,行人匆匆,雪依旧未停。大片的雪花转着旋儿落在我的毛毛领上,幸好带了帽子,是临行之前,母亲亲手给我织的毛线帽。

    她说俄罗斯很冷,给我织得厚厚的,不会冻着我。

    雪花在我鼻尖融化,我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了,现在格外想家,想念小麦地,想念夏天,想那个人。

    裹紧了大衣,低头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此刻不太想回宿舍,也不知道要去哪。

    走到街边拐角,面前突然出现一束大大的鲜花挡住了我的去路。

    “美丽的小姐,你演奏得真好。”

    从昏暗里走出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亚洲面孔,长相清俊,笑意盈盈地盯着我。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忘记做反应,只呆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着。

    男人见我没回应,也不接花,挑挑眉:“你还在吗?”

    听他的调侃,我窘迫地将花接了过来,点头致谢:“谢谢,你刚刚听了演奏会?”

    “嗯,一眼就注意到你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这人虽然是同胞,但是言谈举止跟我在这边遇到的俄罗斯人一样,开朗、直接,有时会让我不知所措。

    带着好奇,我打量他几眼。

    鼻梁挺阔,脸庞俊逸,唇有些薄,但抿嘴笑起来的弧度却很好看。

    等等……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你…你是哪里人?”我试探性地问道。

    “中国人啊,”他失笑,“我现在不就在用中文和你交流吗?”

    “中国哪里人?”我追问。

    男人默了一瞬,眼眸垂了垂,随即又上扬起嘴角:“陇西人。”

    我上前一步,借着街边的灯光,将男人的面容看个清楚。

    他脸上笑意减了几分,眼神与我的视线紧紧相交,眸底冷了几分。

    “你不是陇西人。”我笃定。

    他不说话,抬手挠了挠眉毛。

    “你在麦浪生长得最旺盛的地方,那里的夏天很热,山很高,到处是青葱树木。对吗?”我的声音逐渐颤抖,“青山,你是青山,对不对?”

    男人凝视我许久,突然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了起来:“我还在想,我不说我是谁,看你能不能认出来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我不顾眼眶盈满的泪水滴落,一把将怀里的花扔在他脸上,转身就走。

    苗青山被砸得一个踉跄,收了嬉笑,又着急忙慌地抱紧鲜花,从后头追上来:“哎哎哎!跟你闹着玩呢,别生气啊。这么多年不见,你脾气还这么大?”

    我脚步未停,冷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他一个跨步走在我前头,又转回身与我面对面倒着走,笑得春风得意:“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夸奖了。走啊,我请你吃饭。”

    “不必了,我回学校。”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脚步顿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扭头拉着我就跑。

    “苗青山!”

    男人一脸的享受,迎着冷风眯起眼睛:“好久没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真好啊。”

    “不要脸。”

    -

    他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推开门就是一阵暖风将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冻僵的手此刻也渐渐有了知觉。

    我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甩开他的手,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老朋友叙叙旧,能干嘛啊?十几年没见了吧?”

    从那天他不告而别起,的确有十几年了,这期间,我与他从未再有过联系。

    少年时期的相处,简单且幼稚,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刻骨铭心的吧。

    至少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应该是这样。

    可我为什么要记得如此清楚?

    大雨倾盆的夜晚,两个人缩在瓜棚底下,身上带着刚刚被打出来的伤,趁着闷雷声响,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在他继父拎着斧头追出来的时候,手挽手在麦田里躲藏奔跑。

    日头正盛的时候,我拿着修补好的小提琴,站在土堆上演奏新学的曲目,他在底下鼓掌。

    这些,的确让我刻骨铭心。

    一只手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我回过神,冷冷瞥他一眼:“吃完饭我就回去。”

    苗青山后仰靠着椅背,餐厅暖黄的灯映在他眼底,流光溢彩。眼睛盯着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食指擦了擦唇角的酒渍。

    他现在的确与以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混混完全不同了,人模狗样。

    吃饭期间,苗青山没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们相对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从餐厅出来,他执意要送我。

    我拗不过他,也没他会耍赖,只好让他跟着。

    到了学校门口,我礼貌性地对他点头告别。

    他却仍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你在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怪我一走了之,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嗤笑道:“你想多了,那时我们才多大啊,十五六岁?高中都还没毕业呢。小孩子过家家,有些东西没必要当真。”

    苗青山勾起唇角,浅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现在我们长大了,有些事,可以当真了。”

    “你说什……”

    话说一半,他倏尔欺身向前,手掌捏住我的脖颈,双唇紧紧贴在一起,又很快感受到舌尖舔舐的温热,不由分说的力道将我禁锢在怀里,我被迫接受他无礼又狂野的吻,快要喘不过气来,呜咽着抗拒他。

    他似是满足了,才松开我。

    我又气又急,举起那束花往他身上砸:“你疯了?!”

    苗青山舔着嘴角,一边抬起胳膊挡住我的攻击,一边又笑得猖狂,引得路过的人时不时往我们这儿看。他咳嗽几下,笑得停不下来,指着自己:“哎,你知道吗?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哈哈哈!”

    我的口红肯定是花了,刚刚被他强硬地抱着,抹胸也差点掉下来,气急败坏地裹紧大衣,抬手朝他脸上来了一巴掌。

    这个人皮是真厚,都这样了还笑?!

    “苗青山,你如果是来耍流氓的,趁早滚蛋!”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委屈涌上来,说话也带着哭腔。

    他收敛了笑,又将我带进怀里,与我额头相抵,呼吸相交。

    “我就是想你了,我他妈忍不住想要找你,你知道吗?”他又啃上我的唇,说话都含糊不清,“谁让你来莫斯科的?嗯?你知不知道老子他妈的差点……”

    我们的动作无比亲昵,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吵架又和好,和好又吵架。谁又知道,刚刚久别重逢,就被他没有理由地强吻。

    我抵住他的胸膛,奈何力气上实在是悬殊,任由他蹂躏着唇瓣。此刻的吻,有缱绻的意味,我好几次差点沦陷。使劲掐着他的腰,他也不知道疼,踩他的脚,他也不躲。

    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信不信我喊人?”

    苗青山立马离开我的唇,点头:“我信。”

    2.

    我想让他赶紧走,他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拐进旁边的小巷。

    “再让我待会儿,行不?”

    拇指肚轻轻擦拭着我唇边花掉的口红,他紧紧盯着那处,眼神近乎偏执,还愈发得兴奋。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以前的他混不吝,但绝没有现在如此张狂,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上一秒还能与他好好说话,下一秒就不确定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想远离他,却又不自觉地被他带着走。

    “苗青山,你在莫斯科做什么?”

    他似乎对帮我擦口红这件事很上心很感兴趣,连回答问题时都目不转睛:“做生意啊。”

    “如果你在做什么危险的生意,那就离我远点。”

    这个年代,这个时候来这里,我不信他做的什么正经生意。

    他猛地抬眸,嘴角跌了下去,神情委屈又无辜:“我也想,但我忍不住。”

    见他又想啃我,我立马偏头:“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你现在就是个疯子。”

    “那你想我没?”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这么多年了,还想我吗?”

    少年时期,人都青涩。递个纸条,接杯水,都显得暧昧无比,更别提表达爱意。

    初三的春节,我跟着母亲回娘家,没有通讯设备,隔了几百公里,和他一个多月没见面。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和母亲一路奔波,早早洗漱就去睡了。石子儿投在玻璃窗上,弄出的声响并不大,但足以让我惊醒。

    大雪皑皑,他就站在屋外头,搓着冻红的耳朵,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那感觉像什么,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我特别高兴,也看着他笑。

    他咽了咽口水,四下张望几眼,双手拢在唇边,悄声问我:“想我没?”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也没等我回答,挠了挠寸头,跨上二八大卡就飞快地跑走了。

    后来他胆子逐渐大了,见到我就问:“想我没?”

    我那时与他打打闹闹,总是被他逗得满脸通红,气急了就追着他满麦田地跑,从来没回答过他。

    苗青山不满意我的沉默,对着我的脖子,张口咬了下去。

    我吃痛,想要推开他。但他力气大得很,我占不了一点优势,只能任他啃咬。

    “苗青山你是狗吗?”

    他越发得寸进尺,从脖子到锁骨,再到我已经半遮半掩的胸。

    我被他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压抑着呜咽声,还要嘴硬骂他:“疯·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脏的词,但怎么感觉他更兴奋了?

    他低低地笑着,热气儿全喷在我的皮肤上,他凑近我的耳朵:“我就是疯·狗,还是条发/情的疯·狗……”

    他倏地咬住我的耳垂,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呻·吟出声。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惶恐,还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羞耻。

    “苗青山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用虎口卡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扳正,眼神似是痴迷地在我脸上游走:“我想你,再见到你时我就更控制不住地想你。”

    他一把将我抱住,愈发用力,像是要将我揉进骨髓般。胸膛坚硬又温热,我们之间刺骨寒风吹不进来,只能感受到彼此狂跳的心脏。

    “你就是通过耍流氓来表达你想我的?”

    苗青山语气带了丝抱怨:“那我好好跟你说,你不理我啊。只能咬你了。”

    好了,他就是个疯子。

    “苗青山,我承认我就是在怪你。如果你不说清楚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好脸色。”

    他松开我:“说了你就有好脸色了?”

    “不一定。”

    “……”   他顿了片刻,又埋首在我颈间,“那我还是咬你吧。”

    “滚蛋!”

    我使出浑身力气把他推开,他脚下没注意,踉跄几下,后背磕在了对面墙壁上。

    男人叹了口气,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说道:“再等等,行不?下次再见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所以…你先别回去。”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许久,转身离开。

    苗青山在身后叫住我,我又回头。

    他已经将烟点燃,明明灭灭的星火,缓缓吐出的白烟,将他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完全遮挡。

    “别忘了,我们是同样的人。”

    街道上依然是灯火通明,我站在巷口,站在光下,斜睨着他:“那也要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那时县城里就只有一个中学,一个班七八十个学生,啥样的都有。

    有埋头苦学不闻窗外事的,有家里条件好爱学不学随便学学的半吊子,还有就是彻底没心思学的混子。

    我属于最前者,苗青山属于最后者。但我俩都有一个共同点:每天身上都带着新伤来上学。

    同样都是被父亲打的,打他的是后爹,打我的是亲爹。

    青春期,男孩子开始极速发育,个头窜老高,他身上的伤也少了,连带着我身上的伤也少了。

    后来,他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留言。就这么走了。

    再后来,父亲意外去世,我和母亲悄摸摸地跑到二里地以外放了挂鞭。

    往日的事在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匆匆过了一遍,细想起来,我该怪他什么呢?

    怪他不告而别,还是更怪他背叛了同样为苦难者的我。

    -

    苗青山果然很久都没再来找我,那天晚上的重逢相见,好像又中断了。

    我继续着自己的学业,不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可是这样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首都的公·安来了,要再次询问k3次列车的乘客。

    那个黑脸大哥来找我们时,乐团刚刚结束演出。

    我和同学依次被叫进了办公室。崔振海想让我回忆一下劫匪的长相特征。

    “他蒙着面,看不到长相,我也没敢细看,就记得应该是单眼皮,很凶……”

    崔振海掏出两张照片,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这两人,你在火车上见过吗?”

    那时我的确被吓得不清,又被打晕了,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又摆出来两张画像:“还有这个人,可能是领头的。”

    一张蒙着面,跟我看到的那双眼睛很像,另一张是全脸……

    我身躯微震,死死盯着画像。尖锐的耳鸣将外界的所有声音隔绝,脑袋嗡嗡的,指甲狠狠掐住沙发皮套,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崔振海以为我想起来什么不好的经历,收起画像,忙出声安慰:“没关系,就是来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不必有压力。”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门,脑子现在一片空白。

    崔振海追了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呼机号码,要是想起来什么,记得联系我。”

    风卷着雪花往我脸上扑,凛冽刺骨,从心底升出的寒意使我如坠冰窟。

    -

    我这些天一直在看房子,准备出去住了,不太适合群居,太热闹,会让我不习惯。

    离学校就两条街,有栋破旧的小公寓,但价格便宜,而且也很近。我收拾收拾也还算干净整洁,一个人住,足够了。

    简单做了顿晚饭,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盯着饭菜,却食难下咽。

    火车上的情景与前段时间的相遇,不断在我脑海中循环重映,很难将那两张脸重合,但为什么客观上如此的相似?

    门铃响起,拉回我的思绪。

    刚打开门,嘴里就被塞进一根棒棒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怎么是你?”

    苗青山就这么大喇喇走进我家,手里拎着一瓶酒。

    我恍然大悟:“你跟踪我?”

    他用牙咬开瓶盖,脸上挂着笑,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当然,除了我。”

    苗青山在房子里转悠,眼睛瞟来瞟去,似是对我租的公寓不太满意:“这儿也太小了吧?要不去我那住着,宽敞。”

    我上前一把将他还没喝完的酒夺过来,酒水灌了他满脖子都是,他却毫不在意,顺势将我圈进怀里。

    我挣扎两下,冷声开口:“喝够了,看够了,就赶紧走。”

    他摇摇头:“你跟我一起走。”

    “走哪?”

    “塞浦路斯。”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什么?”

    我们鼻尖相撞,他轻声哄着:“只要到了塞浦路斯,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我不会再离开,你也不许离开我。”

    “你真是莫名其妙。放手!“

    他眼神执拗地紧紧盯着我,手臂越收越紧,我被迫与他对视。

    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了下来,鬼使神差的,我将手掌横过来,挡住他下半张脸。

    苗青山瞬间松开了我,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冷了几分。

    我状似平常,移开视线,说道:“你现在离开,我不会再怪你,我有我的生活,你别来打扰。就像这十几年来一样,别出现在我面前。”

    “这十几年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你懂吗?”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略微急切恼怒,又沾染了几分欲望,靠近我,与我额头相抵,“我说过,我们是同样的人,不,同样的兽。”

    苗青山迅速将自己的上衣脱掉,强硬地抓住我的手,让我去摸他身上的旧疤痕。

    我心尖狠狠一颤,对这些伤,何其熟悉。

    什么时候相遇的呢?大概就是在我被打得太狠,跑到老地方躲藏的时候。

    麦田地有个土堆,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看着像坟。但是在那里藏人,很难找得到。这人是怎么找到的?

    “哎!走开,占我座了!”

    那时的我真的很凶。

    每天伤痕累累地去上学,如果再不凶一点,就又要在学校被欺负了。

    他扭过头的时候我确实被吓了一跳,整张脸伤痕都快放不下了。他也很凶,拎起砖头就要砸我。却因为胳膊有伤,中途放弃。

    他比我可怜一点,那就给他让个地方,顺便把母亲偷偷塞给我的碘伏给他用用。

    那些伤,都是我们为彼此擦拭过的。

    从春夏到秋冬,从小学到高中,那个麦田地里的土堆成了我俩的秘密基地,互相舔舐伤口的疗愈中心。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抓着我的动作也更加用力。我知道他又要发疯,却在触碰到他后背那些疤痕,一时没有反抗。

    我承认,从未从过去走出来过。即便是一丝小小的痕迹,都能让我深陷。

    他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只剩下里衣吊带,露出与他同样狰狞的伤疤,才满意的喟叹一声。

    “这才是我们。”

    我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张口就死死咬在他的脖颈上,他也咬我。

    两只曾经互相舔舐伤口的兽,现在将尖牙都对准了对方。

    这样的疼痛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了,不仅身上痛,连心也跟着痛。

    我像是一瞬间恢复了人的理智,猛地推开他:“出去!滚!”

    转身就往里屋跑,关上门的那一刻,被他从外面拦住。

    我浑身发热,脑袋充血似的发蒙,警惕他的步步逼近,怕他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拆吃入腹。

    逼仄的卧室,霎时间成了一方斗兽场。磨尖了利爪,蓄势待发,都想着将对方一招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