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宋董

    半夜时分，城市彻底摆脱喧嚣，沉沉入睡。

    公寓的阳台正对黄沙江，夏日夜风温和，江面平静无波，偶有几盏船灯闪过，顺着江流飘向远方。

    男人站在阳台上抽烟，指间猩红火点若隐若现。

    他回头朝卧室里看去，大床上的女人睡得香甜，规规矩矩地缩成一团，蜷在床铺一侧，半点没有越线。

    他收回视线，又吸一口烟。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解释他今晚的失常，或许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比此刻垃圾桶里那束蔫头耷脑的玫瑰更具说服力。

    “你身边有人在查华通，你不知道吗？”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一声。

    “当年上市的事，大家都有份，要真查起来，你我都跑不了，”那头顿一顿，语气突然强硬起来：“管管你身边那个女人，别让她手伸太长，你要是管不住，就别怪我来替你管了。”

    夜风穿过，烟灰四散飘落，烟管燃尽，火点烫了下他的手。

    他掐灭烟头，丢到阳台的垃圾桶，又站了一会，等身上的烟味悉数散去，他才转身进屋，重新躺下。

    他甫上床，床垫微微弹了两下，身旁的女人就拧了拧眉头，抱着被子翻过身去，用纤薄的背对着他。

    耳畔再次传来绵软均匀的呼吸声，齐锐稍稍伸出手去，捻起一缕乌黑的长发，搓在指尖，细细地揉。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在查华通，但他没有阻止，一是因为她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二是他确实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查那件已经过了十几年的事。

    当年华通上市，需要提交证监委审核，一系列材料都递了上去，只差临门一脚，一封匿名举报信横空出世，直指华通财报造假，还附带了好几个G的记账凭证和营业流水。

    证监委随即展开调查，华通上下大乱，配合调查的同时也积极自查，最后不知怎么的，查到了一个财务经理头上，是她带领的团队更改了几个数据，造出那份假财报，这件事一经爆出，在全国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一干人等皆锒铛入狱，华通上市计划告吹，又花了三年才上市成功。

    当年的事确有蹊跷，可那又跟温凝有什么关系呢？算算年纪，当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应该没什么印象才对。

    这些陈年旧事，就像水底盘绕的水草，一旦缠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齐锐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双眼，再次入睡。

    *

    翌日，温凝醒来时，床侧已经空了。

    她伸手摸摸冰凉的床单，齐锐应该已经走了一会了。

    今早倒是没有把她叫起来帮他打领带，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他难道还觉得愧疚了？

    温凝一想起昨晚，身体各处就应激似的传来阵阵酸痛。她扶着腰坐起来，动了动腿，只觉腿心麻麻的，好像还保留着被撑开的形状。

    都不用伸手去摸，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处已经肿了。

    她扯下手机的充电线，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现在才早上七点半，也不知道他起这么早是要干什么。

    这处公寓就在公司隔壁，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她还有时间赖一会床。

    她重新倒回床上，身子陷进软绵绵的床垫。昨晚齐锐发疯发得毫无预兆，她起初是真被吓着了，但后来他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抱她去洗澡，甚至还帮她吹干了头发。

    唔，也可能是因为她昨晚连举吹风筒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躺在床上发呆，被扔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震起来。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点了下接通键：“Alex？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男声喘了口气，咕咚咕咚地好像又喝了两口水，笑着说：“Evelyn，猜猜我在哪？”

    温凝心道我又不是千里眼，怎么知道你在哪？保不齐还在哪个女人床上。

    不过现在还不能得罪他，温凝只能配合地娇笑一声：“Alex你别逗我了，我怎么能知道你在哪里呀？”

    那边有短暂的停顿，温凝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嚓”。

    “我发了张照片给你，你打开微信。”

    这花花公子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温凝半信半疑地打开微信，点开对话框，放大图片，瞳孔瞬间放大。

    图片里的大楼高耸入云，钢化玻璃反射着道道金光，楼顶嵌着一张巨大的招牌，红底白字——华通通讯。

    “你在华通？”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抓紧手机问道：“你去华通做什么？”

    Alex吊儿郎当地一笑，慢悠悠道：“华通的现任董事长是我以前在牛津的学长，我今天代表博锐资本来跟他们谈合作。”

    现任董事长？

    温凝微张着唇，脑子里的思绪飞快转动。

    “你是说，宋应淮，宋董？”

    “对啊，”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出她语气里的滞涩，继续喋喋不休，“你上次不是说对华通的案子很感兴趣吗？你是怎么说的？你在律所实习的时候接触过华通的一件案子，但是没查到判决书...是哪个案子？侵权还是什么的？”

    温凝的耳朵自动屏蔽了他的话，男人兴致勃勃的声音渐渐远去，耳畔似乎又传来了尖利的叫声。

    “我跟宋很熟，如果你想来看看的话，我可以...”

    “Alex，”她径自打断他的话，捏着手机的指骨微微泛白，“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当然，”虽然被打断有些不爽，但男人还是颇具风度地停了下来。

    “我请你帮我查华通的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她深知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想要找到证据重翻当年的旧案，就如同蚍蜉撼树，完全是自杀式行为。所以，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她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嗯？为什么？”他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发问，“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吗？“他笑着调侃道。

    温凝莫名被戳中心事，开口时语气有些发虚：“你就别管了，总之别让人知道，嗯...”她忽然放低声音，撒娇似的来一句：“就把这事当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好不好？”

    矫揉造作的语气把她自己都恶心到了，对男人却格外好用。

    Alex爽朗的笑声透过手机传过来，“好，你放心，我会守护好这个秘密的。”

    温凝松一口气，“我对华通其实没那么感兴趣啦，”她一边说一边朝客厅走，昨晚的激战让她体力尽失，经过一晚的睡眠，此刻已经饥肠辘辘。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Alex那边的人声逐渐嘈杂起来，有绵软的女声问他需要喝点什么。

    “不过Evelyn，”他的语气突然严肃，“你之前用林秘书的账号登录过图书室吧？你知道图书室的查询和浏览记录是没办法彻底消除的吗？”

    温凝正打开冰箱的动作一顿，她眨了眨眼道：“你是说，如果有人去查的话，就会发现公司有人在查华通？”

    “是的，”Alex言简意赅，又捂着麦克风轻声说了句“一杯cappuccino，谢谢。”

    “哦...”温凝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已经开封的面包，放在料理台上，动作有些迟缓，“我知道了。不过也没关系，我不过就是好奇这家公司而已，被人查到就查到吧。”

    男人想来也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心上，两人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温凝便借口要去洗澡挂掉了电话。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片面包，站在餐桌旁，塞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这是她思考时的小习惯。

    还没吃上两口，房门再次被打开。

    齐锐抱着一袋子水果走进来，袋子上印着一条街外那家进口有机超市的绿色logo。

    温凝愣了一下，本来以为他是去上班了，没想到是去超市了。

    她还没从昨晚的事情中彻底缓过来，看到男人进门、换鞋，也没像之前那样去迎他。

    “早，”齐锐瞥过她一眼，面色如常。

    温凝咽下嘴里的面包，垂下眸子，“早。”

    齐锐没在意她语气里的冷淡，抱着袋子擦过她身旁，径直去到水池旁，一个一个洗水果。

    温凝靠在餐桌边，看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个饱满水灵的果子，水流冲刷着那双修长的手，晶莹的水珠挂在他指尖...温凝目光一滞，默默别开眼去。

    “吃吗？”齐锐递了一只红润润的苹果给她。

    温凝呆了一下，伸手接过的动作有些迟缓，这算什么？给个苹果就想把昨晚的事一笔勾销？

    她恶狠狠啃一口苹果，清甜的果香瞬间盈满口腔。

    ......不愧是六十五块一只的“有机进口食品。”

    肚子一点点被填饱，心里的火气也散去不少。

    她咽下一口果rou，看向正在料理台前给蔬菜脱水的齐锐。

    “齐总，今晚的晚宴...能不能告诉我请的是谁呀？”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要搁以前她可不敢这么问，齐锐不喜欢身边的人问东问西，但有了昨晚的事，她今天“越线”起来也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齐锐果然没生气，深棕色的眸子只是淡淡瞥过她一眼：“宋应淮，宋董。”

    温凝吃了一惊，连苹果都顾不上吃了：“您是说华通的宋董？”

    这名字她一点不陌生，只是一早上听别人说了两次，心里还是生出些微妙之感。

    宋应淮，以前这个名字与她之前仿佛隔着天堑，如今却有种错觉，似乎伸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齐锐听了她的话，竟罕见地笑了一声，“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他一边说，一边将切剩的牛油果核对准冰箱旁的垃圾篓。

    “啪”，精准命中。

    温凝“呃”了一声，连忙摆摆手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对他有兴趣，您想多了。”

    齐锐说得感兴趣，跟她对宋应淮的“兴趣”，应该不是同一种。

    “唔，”齐锐拧开龙头，冲了冲手，平静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你要是对他感兴趣，我今晚可以帮你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