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日的重启（1）

    水。

    有水。

    滴答，滴答——

    像雨声，又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

    一滴冰凉，正中她的眉心。祁蓝放在身侧的手指瞬间抓紧了被褥，呼吸急促起来。

    她早已清醒过来，但是没有睁开眼。

    她确信，有一个东西正蹲在她的床头往下看。这些水珠，就来自它皱巴巴的雨衣。

    她的睫毛被人拨了一下，接着是冰凉的气息近了，像有人与她面贴着面轻轻呼吸。

    保姆张妈推开门：“meimei呀，该起床吃早饭了。”

    她这才从床上倏然坐起，把张妈吓了一跳。祁蓝回头看，床头干干净净，好似刚才那一切都是错觉般，然后当她伸手在自己额间轻轻一抹，却看见一抹水痕。

    ……

    滋啦——

    流动的蛋液坠入平底锅，被热油煎出金黄的焦边，吐司机运作着，叮的一声，酥脆的吐司跳出来，和香甜的牛奶、咸香的进口培根一起被端上了餐桌。

    杜素茹穿着睡衣从厨房走出来，低头看了眼腕表：“meimei还在睡啊？张妈啊，你去楼上叫她下来，这都八点啦，她上学要迟到了。”

    宽敞的饭厅播放着早间新闻，当家的男主人正在看金融周刊，当警察的大儿子祁燃挂着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抽烟。

    杜素茹走过去打了一记他手背：“别在家里抽啊，弄得乌烟瘴气的。”

    祁燃抓了把头发，把烟按进烟灰缸里：“妈，你不知道最近这案子有多怪，我快三天没合眼了，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别想，赶紧吃你的早饭。”

    “你不懂，我刚进警局，都笑我是菜鸟，不争馒头也得争口气。”

    江淮市最近进入梅雨季，天气雾蒙蒙的，阴沉潮闷，窗外凝结着细小的雨珠。

    被张妈叫起床，祁蓝洗漱好，从楼梯上走下来。

    第一次见她的人会觉得她像一只一小狐狸，脚步轻盈，模样又相当标志。唇红齿白，尖下巴，有一双杏仁儿似的眼睛，水灵灵。

    很特殊的气质，一些人会觉得高不可攀，而另一些人会说那是一种贵气，是富有人家出来的女孩独有的气质。温温润润，带些书卷味，看上去有着良好的教养，可又对你的邀约矜持无比。

    祁燃一见小妹，萎靡的精神气瞬间抖擞了些，逗祁蓝是他从小到大最热衷的游戏，当即扬起眉梢贱兮兮道：“看看是谁来晚了，牛奶被我喝掉咯~”

    “随便你，我本来就不爱喝牛奶。”

    祁蓝对替她拉开椅子的张妈道谢，在餐桌前坐下，仪态亦十分轻灵，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然而坐在餐桌前的那刻，视线一抬，她却是不由一怔。

    “都进社会的人了，还死不正经，老娘看你就心烦！”杜素茹拧了一把祁燃的胳膊，后者怪叫一声，祁父笑着摇了摇头，金融周刊又翻过一页。

    习以为常，和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此刻却让祁蓝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一个像游戏中那样的对话框，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选择的时刻到来啦~请玩家在规定时间做出决定，超时会有惩罚降临哦！】

    “meimei怎么了，脸色这么煞白？”

    祁蓝摇了摇头，欲盖弥彰地低头，叉起盘子中的三明治。

    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不见这个对话框，就算说出去，也只会被认为是得了精神疾病而已。

    坦白来说，这个对话框的装饰颇具卡通风味，像上个世纪最流行的游戏风格。边框由蓝粉像素糖果构成，对话框是黑色，选项是红色，旁边是一个流血的卡通骷髅头，嘴巴一张一合，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来的。

    骷髅大张着嘴巴，表情像一个夸张的小丑。

    【请选择今日上学的交通方式~】

    【选项a.步行-下雨好讨厌，把人家的衣服都要淋湿啦，达咩达咩~】

    【选项b.公交-今天的司机师傅也十分守时哦！可是好不安呀，好像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呢……】

    【选项c.轿车-又要麻烦哥哥酱送人家上学，尊素人家最好的骑士大人，muamua~~】

    祁蓝：……

    这该死的语气助词是什么鬼啊？好想死。

    她瞥了眼祁燃，他正叼着吐司在看新闻，眉宇不知不觉紧锁着。

    他侧脸的线条挺拔深邃，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贱样时，还很有几分深情忧郁的气质。

    家世好，头脑好，长相好，以他的条件，做什么都能成功，可却偏偏读了警校。

    杜素茹是最不同意的：“我就说警察这活又危险又压榨人，你看你，脸都瘦得没精气了，去自家的公司里当个闲差工资都比警察高……”

    “妈，这是我的梦想！况且当都当上了，我在局里混得也挺好的，队长都看好我呢，您就别念紧箍咒了。”祁燃语气不耐，“唉，别说别说，播到我负责的案子了。”

    新闻主持端正的播音腔念起一则严肃社会新闻：“本市中学一名高三学生在废弃教学楼跳楼自杀，这已经是本月第五起跳楼事故，警方封锁了现场，尚未在现场找到可疑证据，目前推测是自杀……”

    祁父也放下了金融周刊：“怎么自杀的学生这么多，是不是压力太大啊……”

    “小宝，要不你这段时间就别去上学了，天气也坏，况且你成绩好，在家自学完全可以。”祁父说道。

    “爸，我没事，不用请假。而且待在家里，更容易胡思乱想。”她心不在焉说道。

    “是啊，她要是请假，还怎么当老师眼里的乖宝宝？”祁燃调侃。

    “倔丫头。”祁父摇摇头，拿她没有办法。

    祁蓝的视线依旧盯着对话框上方的倒计时。

    这个对话框的出现也有一段时间了，秉持研究精神，她也做过许多测试。

    比如：当倒计时结束，你还没有做出选择，它就会帮助你强制随机做出选择，而且往往是你最不想要的选项。

    再比如：千万不要选它已经在文字中暗示过你的不详选项，比如选项b，“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呢”。

    上一次祁蓝不信邪，已经体会到了下场的严重。那个选项的“后遗症”现在依旧伴随着她，让她原本坚定的唯物价值观深深崩塌。

    祁燃吃完饭，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今天我也要去江淮一中，跟祁蓝顺道，下雨了送送她，就别麻烦李司了。”

    李师傅是祁家的司机，平日负责接送祁蓝。

    祁蓝收拾好书包，默不作声跟上了他。祁燃惊奇于她这样听话，一句顶嘴都没有，挑了挑眉，又开始犯贱了：“怎么，我家的大小姐，哥哥送你上学，一句谢谢都没有啊？”

    祁蓝看了眼倒计时，在她做出选择c之后，还是没有结束。

    光是这样是结束不了的，除非……

    祁蓝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又嗲又夹地说道：“又要麻烦哥哥酱送人家上学，尊素人家最好的骑士大人，muamua~~”

    刚好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

    祁燃露出见死人都没有过的惊恐表情，嘴巴大张着差点下巴脱臼：“你犯病了还是故意想恶心我啊？”

    祁蓝只有假笑。天杀的，好想死。要知道她从六岁开始，就没这么跟祁燃说过话了！

    果然，要把选项后面的rou麻话一起念出来才行。

    雨天车流如织，天还未完全放明，道路上却已经堵满了上班的人群。路边的霓虹闪烁着，被雨珠反射出蓝的红的色彩。

    堵车的间隙，祁燃就跟meimei闲谈：“江淮一中是市内最好的高中了吧？你们平常压力是不是很大？”

    早间播放的新闻一直盘旋在他心头，昨夜的档案中，跳楼学生凄惨的死状挥之不去。

    新闻没有报道出全部的真相。比如，那五个跳楼的学生都是江淮一中的学生。

    高三学生压力大，往年跳楼的也不是没有过，但今年却多得诡异了，而且全是在一个月内发生的。

    甚至跳楼的地点也一模一样——废弃教学楼的最高层。就像约好了一般。整件事透露出几分诡异的气味，让局里颇有经验的老手都不得其解。

    祁蓝回答：“这个分人，国际部的学生有留学计划，不在乎考试，学习优异的也拿到了保送名额，还有些通过竞赛走专业通道的，不过，也有很多努力学习的普通学生。”

    她说的也是祁燃了解到的信息。跳楼的五个学生里，有国际部的，有保送生，也有普通学生。

    所以这才是他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原因，一中这件事，绝不可能用普通的“压力大”盖棺定论。

    祁蓝本来一直避免直视镜子，可回答问题时有些走神，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后视镜。

    几不可见的，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她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左手边坐着一道小孩子的身影。

    他穿着黄色的雨衣，明明是干燥的空间，那件雨衣却一刻不停地往下渗水，把坐垫、脚下、祁蓝的裙摆都打湿了，叫她由衷感到一股寒意。

    与此同时，一道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嘻嘻”声在耳畔响起。

    她心若擂鼓，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后视镜移开，再次去看后视镜时，黄色雨衣消失了，她一口气还没松完，又致命地憋在了心口——

    眼角的余光中，原本空荡荡的左边也出现了两条轻轻晃荡的小腿。

    那双小腿，像在水中泡久了起着苍白的水褶，密布的血管明显，肌肤乌得发青。

    这是一双死人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