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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荟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朗月清风般的少年,她是局外人,能够叹一声稚子何辜,老太太呢?曾氏呢?命途中与他擦身而过的每一个人呢?姜悔却笑了,先是浅浅淡淡的,接着缓缓绽开,像雨滴落在平湖上荡起的一圈圈涟漪。他原以为小嫡妹得知真相后会像旁人一样对他既怜悯又避之惟恐不及,然而这孩子的眼中却只有义愤填膺,活似老天欠了她五百钱。原来他的不甘也是有人懂得的,即便只是个八岁的孩童。“二meimei不必伤怀,”姜悔举头望了望阑干和廊檐割裂出的一小片逼仄天空,“我读书非是妄想经济仕途,只期望能追观上古,友贤大夫,观始卒之端,览无外之境……读书实在是极好的。”钟荟望着庶兄略显稚气的脸庞,不由有些意外,设身处地,她是断然做不到如此豁达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要经受多少冷眼才能磨砺出这样淡宕的心境?钟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身走到湖边凭栏远眺,可惜今年开春晚,放眼望去仍是一片萧索,实在没什么景致可言。阿枣见她闷闷不乐,很上道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钟荟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个油酥饼,笑着骂了声:“好你个阿枣,竟敢背着你家娘子私藏点心!”便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不时从饼上拈了少许碎屑抛进水中。湖里只有几茎残荷和一片黄绿的浮萍,水面上几只水黾来回划动,带出淡淡水纹。把吃剩的饼都捻碎喂了鱼虫,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从袖子里掏出绣帕擦干净手,回到廊下直直跪好。不一会儿,姜昙生身边的美人甲果然轻轻掀开门帘往外张望,见两人规规矩矩跪着,方才放心地回去禀告姜昙生。姜昙生心道果然是两个不知变通的傻子,不过还是吩咐婢子去杀个回马枪。钟荟早料到有这一出,侧耳倾听门帘动静,待第二次平静下来,方才扶着阿枣的胳膊起身,也不知道那姜昙生疑心病为何那么重,一个时辰中如是反复了五六回。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一堂课讲完,秦夫子正要掀帘子出去看看两个受罚的学生,以免再闹什么幺蛾子,便听到阿枣吊着尖细的嗓子惊呼:“小娘子!小娘子您怎么了?大事不好了!小娘子晕过去了!”***到了午晌,阖府都知道二娘子不知怎么惹着了大郎姜昙生这霸王,叫他罚在寒风里跪了两个时辰,把个大病初愈弱不经风的小娘子给跪晕了过去。阿杏和阿枣自己都是孩子,抬也不是背也不是,幸好有三娘子带来的两个婢子搭把手,好歹把主人挪到了背风的地方。姜悔见二娘子突然眼一闭歪倒在地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跪久了腿麻,磕磕绊绊地扑上前去,便见他二妹调皮地朝他挤挤眼,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姜昙生听到外间动静,心里有些惊惶,这事怎么说都算他以大欺小,闹到长辈跟前他必定要吃挂落的,但面上犹自虚张声势,两个美婢见三娘子主仆也忙不迭地出去了,便也想去瞧热闹,美人甲问姜昙生讨示下:“郎君咱们也出去瞧瞧吧,别真惹出什么大事来。”叫姜昙生恨恨地啐了一口:“瞧什么瞧!八成是那小丫头片子诈人呢!”到底不踏实,又对美人乙道:“阿乙你去外面盯着,有什么蹊跷赶紧来禀本公子。”阿枣把披风、毡毯等御寒之物一股脑地堆在钟荟身上,阿杏一边掐她人中一边做张做致地哭天抢地:“哎呀我的小娘子,您醒醒啊!莫丢下奴婢啊!咱们小娘子身娇rou贵,是个顶顶金贵的人啊!怎能如此作贱呐!”钟荟被她粗手笨脚掐得几乎真的晕死过去,心里第一万遍发狠要将这胖婢子撵出去,想必靠着这身嚎丧的本事很快便能做一分人家出来。幸好曾氏的如意院距琅嬛阁不远,继母闻讯很快带着两个中年嬷嬷赶来,总算把“昏迷”的二娘子抬回了自己的院子。曾氏方才便伸手探过二娘子的额头,触手温凉,便知她是装病,钟荟也不怕她知道,更不怕她多事揭穿自己,谁叫他们不是亲母女呢?若是亲娘早一个巴掌招呼上去了。况且姜昙生才是真正让曾氏如临大敌的人,现下他嫡亲meimei要泼他一盆脏水,继母想必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第15章做戏早有仆人领命套了车去城东医馆请大夫。一行人抬着二娘子浩浩荡荡回去,蒲桃正趁着日头好在庭院中翻晒冬衣。近来连日阴雨,那些皮裘和夹着厚厚丝绵的衣裙、帔子放得都快生霉了,难得有一日风和日丽,这些衣裳大都金贵,有些还缝着宝石金珠,季嬷嬷手脚不干不净,蒲桃不敢放她一个人办着差事,又不能交代给那两个小的,是以自己留在院里照看着。曾氏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见蒲桃和季嬷嬷,着急道:“你们快来帮忙,二娘子晕过去了,赶紧伺候她回屋里躺下,搬动时小心别磕着碰着。”蒲桃闻言赶紧抛下手里的一件白外红里的夹襦,紧抿着嘴唇,和大呼小叫的季嬷嬷一同急急忙忙穿过一庭院的锦绮,待看到头歪在一边“人事不省”的二娘子,耳边轰隆一声,眼前先黑了黑。没想到二娘子晨间活蹦乱跳地出了门,不过两个时辰便横着叫人抬了回来。怪道一早起来眼皮直跳,到底应在这上头,早知如此晒什么劳什子衣裳,无论如何也得跟了去。当着曾氏的面不好多言,蒲桃便斜了那两个小的一眼,阿枣低着头把脸埋在胸口不敢看她,阿杏则抬着袖子不住抹眼,一边抽抽噎噎,瞅着曾氏主仆不注意,方才露出一对陷在rou里的小眼睛,朝蒲桃眨巴眨巴地使了个眼色。蒲桃何等的千伶百俐,当下会意,知是他们主仆几个做的一场戏,虽然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却也怨他们不知事,娘子年幼玩心重,做下人的不知规劝着,还跟着瞎胡闹怎么成?钟荟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会儿,左等右等还不见大夫来,曾氏像生了根似地坐在张胡床上,好整以暇地守在她床榻边,时不时地还要“忧心忡忡”地拿绢帕擦拭擦拭她的额角,动作时袖子轻轻扫过钟荟的鼻端,袖子里大约藏了香囊等物,一阵香风扑鼻而来,钟荟再也装不下去,打了个喷嚏,嘤嘤醒转过来,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四下打量一回:“咦?我不是该在琅嬛阁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