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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俩点墨,和那些硌得他掌心疼的旧铜钱。他说那几年大鄞总打仗,跟辽人打完,跟西夏打,跟西夏还没打完,金人又开始趁势作乱。那会儿的先帝不甘心,每次逢战都想一雪前耻,可越雪,那耻就越深,就越把国人的脊梁压得沉。汉人的疆土被掠夺,汉人的尊严被践踏,这耻,怎么就雪不了呢?老翁想不通,想不通北边的大地为何要吃掉那么多汉人的性命,想不通那十六州的地下分明埋着汉人的祖先,为何当汉人去收复时,下场会比那贪婪的侵略者还惨烈。他想先帝也想不通吧,官家也想不通吧。想到这里,就想到刚刚大败的忠义侯府,想到那位和亲在即的帝姬。“唉,也是六万人哪……”六万人,是多少人的儿子,多少人的夫君或阿爹,是多少人悬心吊胆、徒劳无功的盼望,多少人被冬天和春夜一起埋葬的念想。做百姓的保不住自己的儿子,而今,做官家的也开始保不住自己的女儿。是大鄞越来越弱,越来越不行了吗?可转头看去,这汴梁、这盛京又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市井还是那么深,歌声还是那么高,清明夜晚,金明池的烟花也还是那么璀璨绚烂……老翁越想越茫然,这一回,是真想不通了,便烤着鱼,叹一叹,笑一笑。或许官家同意和亲,只是换个方式外交罢,毕竟汉唐时也是有帝女外嫁的,化干戈为玉帛,总好过穷兵黩武,连年烽火。老翁便道:“也好,舍帝姬,换太平。官家大公无私,这是用自己的孩子,来保咱老百姓的孩子了!”胼手胝足的老百姓不图啥,就图个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既然打也打不来燕云失地,既然不打也还是盛世太平,那又何必再往那外敌的铁蹄下送人命呢?老翁迭声道“也好”,沉默许久的褚怿静静道:“老伯真觉得,用帝姬能换来大鄞的太平吗?”老翁笑:“老汉就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不敢在贵人面前班门弄斧,只是想那昭君出塞,能换来汉匈两家其乐融融,而今帝姬和亲大辽,想必也能让北边安定安定,至少那些将士……不必再冲锋陷阵;他们的家人,也不必日日悬心。”褚怿道:“可北边的敌寇,并不止是一个大辽。”老翁道:“贵人这往深里问,就是存心难为老汉了。边境形势,哪里是老汉一张破嘴能说得清的?不过官家仁爱,朝廷富庶,汴京随便一坊一里,就能当他西夏、大金半座都城,便是花钱买太平,也足够安闲百年了。”褚怿垂眸,不再回应。老翁利落地把外焦里嫩的烤鱼起架:“齐活,来,贵人尝尝!”※明月爬上树梢,小院里银辉溶溶,风一吹,遍地剪影曳动。吃完烤鱼后,褚怿去往院外吹风,容央坐在小桌前,盯着那盘再也没动过的糖醋鱼,起箸默吃一口,又吃一口。最后把双箸放下。荼白悬心:“是不是……凉了?”容央垂睫:“没有,挺好的。”却道:“收拾吧。”荼白一怔,还没再问缘故,殿下已起身往外去了。一片星辉照耀在大河之上,褚怿坐在那棵参天的柳树下,背影茕茕。小小的渔船就系在旁边,流水一波一波,船身便一荡一荡,在夜里嚣张又落寞地响。容央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下,随口道:“你在看什么?”褚怿没回头,目光仍在河里:“星星。”水里的星星。容央仰头望天上看:“我还是更喜欢天上的星星。”褚怿道:“天上的星星太远了。”容央道:“可天上的星星是真的。”夜风静静地从彼此间吹过,半空柳枝飘舞,半空繁星闪烁,褚怿把目光收下来,看回水面繁盛的星海。“若我说,如今的汴京,便是这水里的星呢?”容央蹙眉。“罢。”褚怿自嘲一笑,笑自己竟会跟她提这些,起身,“回吧。”哗然水声响在耳畔,把身边人的脚步声压得微不可闻,容央突然上前,把褚怿拉住。褚怿回头。容央对上他深黑的眼,赧然松手。褚怿低头,看到她一截广袖从眼前滑落。“外寇仍在,一味求和,便如抱薪救火,无论舍多少帝姬,交多少岁币,都换不来百年的安宁太平。我虽然不知道如今的汴京是不是这水里的星,但我想,只要夜空还在,那,不管星星是近的远的,真的假的,应该……都不会消失的。”容央抬头:“你说呢?”褚怿盯着面前人澄净的眼,那里面的亮光那样美,美得和那水里的星一样,都令人眷恋又忧虑。“那夜空是什么?”容央愣了愣,答:“那自然是你……们了。”说到“你”时,到底顿了一下,很明显不想让他太嚣张。褚怿勾唇,提醒她:“褚家军兵败如山倒。”容央心中一梗,蹙眉道:“所以,你更要争气啊。”褚怿一怔。容央道:“我本来,是并不想嫁给一个粗野鲁莽的武夫的,虽然你名声很大,据说以前也很了不起,可你到底还是……”偷偷瞟一眼,把那点不太好的词吞回去,“不过,既然眼下都嫁了,那你我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我是很要强,很不能容人小觑的。既然嫁了个将军,那我就希望他是这世上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所率的,是能定风波、平四海、保家卫国的悍军。你刚刚也说了,北边的贼寇并不止大辽,多少外敌对大鄞虎视眈眈,多少座关城还会遭受侵犯,你如因金坡关一战垂头丧气,从此一蹶不振,届时那摧坚殪敌的赫赫之功,岂不是统统被别人占去了?”说到这里,语气加重,一双大眼也愈发灿亮:“那可是万万不行的,我既然做了将军夫人,那就要做最风光、最得意的那一个,如果日后你只是个碌碌之辈,那我碰着那位最风光、最得意的大英雄时,八成是要移情别恋的,到那时候,你可别又来怪我薄情寡义。”月照清明,她一双眼盛着细密的光,那样生动,那样狡黠,用着最稚嫩又最有效的方式来激他。褚怿哑然失笑,开口时,声音倏而低哑:“那,若我能做定风波、平四海、保家卫国的悍将,殿下就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吗?”容央心微震,话虽然是这个意思,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又仿佛像变了个意思呢?容央压下那份微妙的慌乱,转开脸:“你先做成再说,别动不动信口开河。”褚怿笑,这一笑,越低沉暗哑。夜风吹在脸上,大抵是真要入夏了,竟略感觉燥热难当,容央挽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