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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路,很静很远,唯有小三登一人伴我身边。幸而三年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比之恣意妄为自食恶果,有时候,委曲求全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哪怕不甘心。祠堂里青烟袅袅,离妃的牌位前,搁着一枝红梅。离妃生前爱梅,她过世后,父皇每年都会折一枝红梅祭她。我不知父皇何时来过了,他自退位后,便僻居于西华宫,我已有好几年未曾见过这个曾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暮色四合,雪伴着夜风,天更冷了。依稀烛火点亮方寸天地,却照不暖古老的祠堂。印象中,父皇并非一开始就视我为珍宝。很小的时候,我十分不得宠,独居在天华宫中,常常能看到的人,只有两位皇兄与慕央。那时的慕央是大皇兄的护卫,因他与大哥一般严肃刻板,起初,我是不喜欢他的。我当时被管得严,自以为生平最大喜事,便是随二哥偷溜出宫玩。有一回出宫,我与二哥走散了,一个人在人潮熙攘的京城逛到天暮。其实走失了不算大事,只要随便拽过一个巡街的侍卫,跟他表明身份,便可被带回宫。但我那年头浑得很,非但不愿回宫,还饿极抢了小摊贩的菜包子,被人追了三条街。我跑不快,最后还是被人逮住,绑起来挨了一顿打。那些人看我是小书童的模样,出手并不重,可我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只觉疼得连腿都要折了,一个人流落在街头,活像个小乞丐。我在街头睡了过去,朦胧中再醒来,却在一个人的背上。他走得很慢很稳,仿佛生怕吵醒了我。他是慕央。……我醒来已不在祠堂了,屋内有淡淡药味。小三登支着胳膊在榻前打瞌睡,见我醒了,张了张嘴,才哽咽道:“公主,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屋外天光昏淡,我撑着坐起,问:“几时了?”小三登道:“正午刚过。”顿了一顿,又迟疑地说,“祠堂太冷,公主晕了过去,是慕将军背公主下山的。”我微一恍神,又听得他道:“公主刚一回宫,凤姑便找来了。兰二小姐已撵过她走,可她不依不饶,说有话要对公主言明,一定等公主醒来。”屋外风雪依旧,凤姑跪在含元殿内,看到我,仍是那句话:“罪妇凤娘,见过昌平公主。”她鬓边有风霜的痕迹,髻上斜簪一枝海棠红,开得正好。我没有应声。兰嘉着人将门窗掩上,笑道:“我是个新来的,以为自己已十分不懂规矩,今日见了凤娘,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将手炉递给我,慢条斯理地说,“倘若公主不待见兰嘉,那兰嘉势必躲得远远的,不叫公主瞧见闹心。凤娘你倒好,明晓得天华宫上上下下都不喜欢你,偏要上门来寻晦气。”凤姑听了这番话,眼底不起一丝波澜,只道:“凤娘并非来寻晦气,只因凤娘当年不辞而别,始终欠公主一个说法。”风雪声更大了,我隔着窗隙,看到天边层云翻卷,雪落莽莽。凤姑抬头望向我,目色盈盈有光:“凤娘家在远南,曾是淮王妃挑来京城伺候公主的,对淮王妃的话,自然要多听三分。出事那日,淮王妃叫凤娘请公主去折梅园一块赏梅,凤娘便应了。我当真没想到,公主到了折梅园,看到的竟是、竟是……”竟是离妃与那假侍卫裸身纠缠于榻上。“公主出事以后,凤娘本想认罪救公主的,可淮王妃却将凤娘拦下来,她说,凤娘便是承认为公主引路,充其量只是多赔上一颗人头。”“她还说,这是公主的命,是公主的死劫。便是没有出离妃的事,公主亦是逃不开的。”这是公主的命,是公主的死劫。可不是么?当年在兰萃宫中九死一生,我亦未曾想到自己还有命活下来,还有命站在这里,听人诉说当年的因果。我搁下手炉,走过去,推开含元殿的殿门,风雪骤然如猛兽般呼啸而来,殿前墨黑的地一染即白。我对凤姑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凤姑波澜不惊的眸光忽然变得凄清,良久,她点了点头,走至满园风雪中,忽然又回过头来,“公主,还有一事。”“那年公主蒙冤,被禁足于天华宫,常常跪于宫门前请求面圣。可是公主有所不知,在公主被禁足等候发落的那些时日里,慕将军亦在金銮殿外跪了七天七夜,求皇上不要废除他与公主的婚约。”“他说,无论公主是皇族还是罪人,无论公主是荣宠天下还是幽闭冷宫,他都想娶公主做他的妻。”说到这里,凤姑垂下眸子,慢慢摇了摇头,“大约是晓得公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太上皇当即下了圣旨,说任何人不得将慕将军的心意告诉公主,违者当斩。”茫茫大雪化作暗白天光,扑入我的眼里。我仿佛看到很多年以前,慕央在街头捡到小乞丐一般的我,背着我回宫。我那时醒来,心中惶恐不已,从他背上挣脱下来,还将偷来的菜包子与他分吃一半,我说:“如今你就是我的共犯了,我偷溜出宫的事,不许告诉别人懂么?我刚挨了一顿揍,不想又挨一顿。”那是我第一回看到慕央笑,淡淡的,模糊的。可他墨黑的眸子却深静似海,直到今天,我也看不清。我问凤姑:“圣旨说违者当斩,你将这些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呢?”凤姑笑了,唇角抿着苦意,“闲公子给了凤娘一些银子,叫凤娘寻个地方安家。他也对凤娘说,以后再也不见了。”凤娘的眼角是干涩的,我却仿佛看到泪痕,大抵是雪化了冰水。“凤娘对闲公子的心意,他一直知道。凤娘只想陪在他身边,侍女也好,知己也好,并没有非分之想。大约凤娘错了吧,当初不该为一己私欲,弃公主于不顾。”“公主以为什么最可悲?是长相望不得长相守,还是时过境迁木已成舟?可凤娘以为,只要喜欢的那个人,亦是这般喜欢自己的,哪怕不在一起,仍是圆满的。”“可这一切,都是凤娘的奢望了。”直到凤姑离开,我才看清她鬓边的斑白不是风霜,而是走到生的涯涘,一夕白了头。宫苑的树木枝干蜷曲,矗立在风雪中,叶子都掉光了。都说物极必反,凋零到了极致,那么它抽枝吐蕊,叶生花发的日子亦要到来了。可我忽然能看到,在这座禁宫绿树银装年复一年的轮回中,我与时光一齐穿梭在静默的,了无生趣的宫墙长道,于是就这么老去。而我的一生,也许就这么的,仅此而已。兰嘉端着刚熬好的药,说:“公主,门口风大,进屋里来吧。”我接过药碗,随她进屋。兰嘉道:“董堂因冒犯公主,已被皇上革职了。公主睡着的时候,那个叫刘世涛的校尉来过一次,说他之前僭越了公主。”一顿,又抿起笑来,“还说他从前求的与公主的姻缘上上签怕是不准,因那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