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爱你自己。(陆戈高H)
10月中的B市已经彻底开始让人感到冷意了。孔翎是最怕冷的,VIP病房的空调每天都吹着暖风,她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下午的时候沉沉酣眠一觉。醒来暮色四沉,晚霞漫天,因为太热烈,甚至好看出几分寂寥的意味。她坐起来,在死寂的病床上坐了很久。这间病房外没有梧桐树,十三层,太高了,没有任何一棵树能长到这个高度。只是夜晚离月亮稍微近了那么一点。有人推门而入,依旧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她转过头,逆光的时候冲着门口笑了一下。“我哪吃的了这么多,说了买来都浪费,你还每次都要带。”秦雪色满脸不在乎地拉开冰箱,把水果一袋袋放进去,“你不吃我晚上还吃呢,少废话!刚睡醒想不想吃点什么,我给你洗个苹果?”孔翎没有答话,只是有些无奈地劝她,“你公司很忙,不用每天在这儿陪我……我按时打点滴做治疗就好了,你睡在这儿还不方便。”秦雪色实在听不下去,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她,“我不陪你?我不陪你你又要关机失联一星期,我找到你的时候都昏迷在家大半天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再晚来医院一会儿就……”孔翎被她数落得哑口无言,只好不再劝了。秦雪色眼眶发红,转过身不理她,继续放着水果。她坐在床上,忽然开口问她,“你买橙子了吗,我想……吃个快乐橙。”秦雪色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从袋子里拿出个橙子,给她切好递过去,“为什么是快乐橙?”孔翎垂眸看了眼盘子里一瓣瓣水润多汁的橙rou,拿起一瓣,送进嘴里咬下,抬眼的时候只是对她笑而不语。秦雪色收拾好东西,检查了一遍孔翎今天吃饭的情况,吃得虽然还是少,但看得出来,她确实有尽力多吃一点了。下午五点半,吃过晚饭,查房的护士准时来检查一遍,确认她身体各项体征都还算稳定以后,这才算完成了这一天的治疗。她一双手满是针眼,秦雪色看在眼里,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孔翎眼底是平静的笑意,点点头告诉她,“雪色,我想去看看管修林。”秦雪色在她面容一派的云淡风轻里觉得难过。她看了她许久,到底还是拿着车钥匙站起身。“好。”***孔翎脱下穿了多天的病号服,换了一身米白色的长风衣,配一双白色的羊皮短靴,长发柔顺地散下来,虽然又重新化了妆,眉眼精致依旧,可整个人气质温和许多,看上去还是不再那么有侵略性了。她一生穿越过多少风浪苦痛,收敛了一身的戾气,到了今天,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柔和静。秦雪色开着车,送她到达管修林和岑溪住的小区。傍晚风很温柔,孔翎坐在驾驶位的后排,微微摇下一点车窗,打量着管修林和岑溪爱巢周边的环境。刚刚来的路上,不远处就经过了一个大商场,带着超市和一整条热闹的步行街、小吃街。商场有一家非常大的数码店,前不久还刚刚开了一家大热的网红奶茶店。小区的大门是高档且阔气的黑金色,小区内自带幼儿园,医疗站,泳池和健身房。孔翎记得这附近就有一所不错的初中和高中。她坐在车上想,他和岑溪的孩子出生后,大概也会过得很幸福。秦雪色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立刻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她无声地叹气——你见没见过孔翎真正爱一个人的模样。把心都掏给谁的模样。她恨铁不成钢,“十二万块一平米,学区房,设施一流,出行便利,好着呢,你瞎担心什么!”孔翎闻言垂眼,怔了一下,然后才在镜子里对她笑,“我当然知道好着呢,他……向来是个稳妥的人,怎么可能委屈了她们母子。”秦雪色深深看她一眼,咬紧牙关,扭头不再去看她。孔翎再次把头扭向窗外,看着一条街对面的人来人往的广场,轻声告诉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雪色,你不必觉得这一切原本该都是我的,替我觉得不值。”经年后再提起那时的撕心裂肺,她也终于和眼泪痛苦渐渐和解,“其实我没怪过他……爱与独占欲密不可分,当时那样的情况,换成是我,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因吃醋而发狂。”回忆起曾经的一切,她早想得清楚明白,“我们爱的人都是凡人,不能拿圣人的要求来苛责对方。我没什么放不下的恨和悔,如果说有,我这辈子唯一恨过的人,甚至不是陆戈。”“是我自己。”孔翎声音越来越轻,秦雪色看着窗外那一对走来的夫妇,谨慎地打量了一眼孔翎的面色。岑溪已经离预产期没两个月了,孕妇肚子大得像塞了一个枕头似的,她胖了些,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幸福温柔。本来就是温柔甜美的人,有了母性光辉后,愈发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内心平和。管修林没怎么改变样子,一如几年前,依旧是笔挺温润的模样,一手小心地护着岑溪的肚子,扶着她的手臂走上广场的楼梯,嘴里应该还在不断嘱咐些什么。秦雪色的车窗贴了防窥膜,透过那一线车窗的缝隙,孔翎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紧张和关切,不是能装出来的。孔翎的表情只有一瞬间的紧绷,随即便释然下来。秦雪色看在眼里,她目光跟随那一对缓慢散步的夫妇,几分艳羡和伤心,却都克制得很好。她甚至还记得对当年的一切做结论,“我恨我自己,怎么就不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我的爱情,和生命里其他所有重要的情感。”秦雪色不能苟同,“我要是你爱的人,一定会被你气死。哪有人能把什么事都一肩抗呢?”孔翎缓缓摇头,看向给岑溪拢了拢外套领口的管修林,眼中是怀念的神色,轻轻勾起唇角,“可是,这就是我爱一个的方式。或许不够好,但对爱的人……总要倾尽所有的。”“我想用我的方式保护我爱的人。”她看着岑溪牵起管修林的那双手,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亲昵身影,宛若暮色里最温馨相配的一对璧人。这是她曾梦想过的幸福。被爱人牵着手在晚霞下漫步。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一件事。孔翎的眼底泛红,泪水渐渐涌起,可她克制着,说完了这段清醒到绝望的话。“没有什么人会永远任你予取予求,尽管当初修林会因为爱我,与我去共同面对陆戈,可这对他,难道不是太过折磨了么?久而久之,他又怎么可能不累呢。”“其实我知道,岑溪是比我更好的选择。她不像我,受过伤,已经变得偏执,在爱里变得残缺不全。我像只惊弓之鸟,本质上连我自己都不信任,如何爱得好别人?放他跟她在一起,会比困着他一辈子守着我,要快乐许多。”她看着岑溪那张温柔素净的笑脸,再次极缓慢地重复这三个字,“我知道。”秦雪色一个字都说不出。孔翎向来如此清醒,但凡她会骗自己一点,这一生,也不至于如此。这夜暮色太盛,整座城市都温柔。温柔得让人不得不想起当年。***孔翎接到陆戈的电话后,没有留下一个字,孤身离开了医院。管修林急得几乎发狂,打通她的电话时,却恰好是陆戈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把她骑在地上强硬地抢过她的手机接了起来。那头人紧张地叫她,“孔翎!你去哪儿了?你还好吗?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陆戈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任凭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手腕被她活活咬出血也不肯撒手,一双眼睛血红,发狠地冷笑,“告诉你?我的女人去哪儿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管修林顿时反应过来了他的身份,整个人声音阴沉到可怕,那是孔翎第一次见他如此。他问陆戈,“你就是孩子的父亲?”陆戈笑而不答,忍着手上被她撕咬的剧痛,把电话打开免提扔到一边,依旧没有戴套,直接掀起她的裙子掏出roubang插了进去。孔翎在他的强jian里死死闭上眼,发了疯捶打他的胸膛,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怎么能啊?她怎么能……被管修林听见啊……她怎么能……伤害他啊……可是偏偏陆戈俯身,咬住她的耳尖,用牙齿来回啮着,警告、命令——“叫!否则你永远别想见到你外婆!”孔翎睁大眼睛,抬眸看向他的时候,恨意几乎要活活剐了他。陆戈怔了一瞬,然后兽欲和征服欲愈发升腾,腰上更加卖力地撞击她,撞出大力的zuoai声,孔翎的双腿无力地蹬着,他却连疼都不怕。是啊,他是挨过枪子儿的人,这点小打小闹的疼痛,对他算得了什么?陆戈见她不再做无用功,满意地勾唇,撕开她的衣服,对着不远处依旧接通着的管修林的电话刻意喘息着道,“怎么?这些天她就是藏在你那里?你没上她?这小娘们儿cao起来滋味儿可爽着呢,嘶……还这么紧,看来你没舍得搞她?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电话那头管修林似乎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咬牙低吼一声,“你他妈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孔翎恨得指甲狠狠掐进他rou里,她花xue干涸,不肯为他涌起一丝一毫地欢愉,可陆戈不满意,轻重缓急地换抽插的力道和角度,非要她渐渐起了生理反应才罢休。陆戈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愈发发狠地cao她,一面叫嚣,“你报啊!现在就报!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什么人,敢动我的女人?!”他再次掐住孔翎的下颔,死命留下发白的掌印,低吼着逼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是不是?!”孔翎倔强看着他不接话,陆戈又是一巴掌扇在她颈侧,孔翎被他打得偏过头去,长发遮盖了侧颜,耳中嗡鸣起来,看着远处电话屏幕上管修林的名字,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那一刻,她预感到,她和管修林或许真的要完了。她觉得痛,不是自己身体痛,也不是自己心痛。是为那样霁月清风的管修林被陆戈这样的渣滓侮辱而痛。她的手依旧死死掐着陆戈,两人在鲜血淋漓中zuoai,孔翎终于松口,开始没有任何感情地细碎呻吟起来。“嗯啊……嗯……!”陆戈听见她的叫床声愈发兴奋,手上力道送了些,拍了把她的胸乳,奖励地低吼,“哦……对,雀雀,再浪点,叫给你的小情人听听!”她眼泪滑落的一瞬听得分明,那头管修林的呼吸停滞许久,终于不再有声响。可他还是没有挂断电话。陆戈在施与管修林这样的奇耻大辱后终于觉得足够,再次抄起电话,毫不留情地挂断。孔翎听见冰冷的两声通话结束音,与医院里插着的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时的警报,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的心,死在这一声中。陆戈困了她大半个月。孔翎试过千方百计地找出阿嬷的下落,然后带着阿嬷转院逃跑,可通通都是徒劳。陆戈别墅和他安插在她身边的人,都像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日复一日地把她圈禁在绝望的地狱。她又回到了魔鬼的身边,与他共沉沦。他还是每日喝酒、滥交、吸毒,不戴套地强jian她,在zuoai的时候想起管修林就会对忽然对她大动干戈。他恨她,恨她的“背叛”。孔翎是在陆戈看她用尽浑身解数还是只能做笼中鸟,放松警惕之后,才知道阿嬷的死讯的。李助理习惯了不耽误他的时间,公事公办地在电话接起的第一时间就说——“陆总,孔小姐阿嬷的遗体要如何处理,医院那边又在催了。”刚刚洗完澡的陆戈光着脚从浴室走出来,地摊上留下一串水渍,刚刚问了句“谁啊”,就看见了电话前站着的孔翎浑身颤抖,手里的座机“啪嗒”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下。男人蹙着眉,看着她红着眼转过头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孔翎浑身的恨和痛都爆发了,她疯了一样朝他奔来,企图用尽全力甩给他一巴掌,却被男人敏捷地躲了过去,只打在他胸膛上,陆戈转头怒目掐住她的手腕,“你他妈疯了你?!”孔翎拼了命地挣扎、嘶吼,“你还是人吗——陆戈?!我阿嬷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拆散了我和修林,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你把她的遗体孤零零放在医院……!你他妈还是人吗,陆戈——?!”“畜生——你就是个畜生!”最后,她满眼恨意和失望,哭到几乎失声,看着他问,“陆戈,我孔翎这辈子第一次爱的人——为什么会是你?”他在她的诘问里沉默片刻。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扭曲面庞,忽然想不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满脸青涩纯真,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他忽然觉得没劲。陆戈知道瞒不下去了,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将她甩到地上。孔翎跌跌撞撞地撑着身子,看他居高临下地垂眸,施舍又怜悯,一脸迷茫不解地问自己,“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雀雀。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永远都是一开始那么爱我的样子,不好吗?”孔翎看着他,又恨又可怜。她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有些男人,也许到老、到死,也都还是这么幼稚可笑。“陆戈,男人怎样才算是爱一个女人,你告诉我。”他想了想,没有答案,“你说怎样才算?”孔翎忽然笑起来,越笑越悲凉。他们之间,隔着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隔着管修林一片真心,隔着阿嬷的死。她也曾想过好好爱他,哪怕他不专心一些,爱玩一些,她想,也没关系,她能用她的爱一直陪伴着他,等到他看清楚、想明白的那一天。她从前觉得,他如此作为,也不过是个被金钱利益环绕着,看似热闹的可怜人。他其实缺乏什么人给他爱。可她高估了自己。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是仁光普照的圣母,也不是谁的感情提款机。她只是个被他耗尽了元气,好不容易遇见管修林,肯将她一身伤痕悉心修修补补,让她再变回人样的可怜人。他们之间,到底是走到满目疮痍。“不只男人,爱人都需要一个好结局——肯在爱里给你一个好结局的人才是真的爱你。”她看着他,最后送给他这段话,“你枪口饮血,生死线上擦边过,觉得这日子刺激又有趣。可是陆戈,死不难,死有什么难的?一闭眼的事儿而已。活着才难,两个人一起活着,有人心甘情愿只守着你活着,这才难。”她曾那么想给他一个家的心意,此刻也不必再提,她看着他的这双眼爱恨都不再盛得下,只是静静宣告与他——“陆戈,爱是需要保护的事,你已经杀掉了我的爱。”“今生,我再不会爱你了。”陆戈当夜放她走前,给她拿了一张卡,和一张字条。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别墅,男人站在二楼卧室的窗口,在夜色里,看着曾经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小姑娘背影挺直地消失在视线里。一别一世。就像她那天从来没有进入他的世界一样。孔翎按照那张字条上的地址,将阿嬷的骨灰带回了麓山。村长看着愈发消瘦的她,沉默地穿着一身黑衣,站在灵堂里面无表情地参加阿嬷的遗体送别仪式,只剩下一声唏嘘。她没有哭,送走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这一天,她黑色的外套被风吹起,将长发盘在脑后,体面妥帖地作为阿嬷的孙女主办完了这场葬礼。从始至终都没有哭,她像座麻木的机器。葬礼结束后第二天,孔翎就高烧不退,已经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整整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周才脱险。当她撑着身子准备出院,想要早点回到管修林身边的时候,却收到了县医院医生打量后欲言又止的目光。他们告诉她——她或许怀孕了,建议做个血测再出院。她在晴天霹雳的剧痛里坚持办理了出院,犹如一张飘摇风中随时可能破碎的纸,单薄地回到B市。她不敢拜托别人,找到了岑溪替她安排检查。孔翎再次躺在B超室里,岑溪看着仪器屏幕上显示的画面,停顿了许久,然后食指不再犹豫地按下了打印键。孔翎在打印报告的声音中穿好衣服站起来,岑溪转身,将那张纸递到她手里,一张素净的脸上写着惋惜和她看不懂的笃定。“结合血液报告结果来看,怀孕四周,确诊。”她在孔翎苍白的面色里平静说出下一句话,“我会告诉他的,孔翎。”她似乎是听不懂,又像是被打击到失去了反应的能力,茫然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岑溪一双眼十分坚定,略带抱歉,“我曾以为你能给他幸福……他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快乐开心,我就不会多说一个字。可是如今看来,或许你不能。”孔翎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那么很遗憾,孔翎,我不允许有人伤害他。既然你给不了他幸福,就由我来好了。”她看着岑溪转身走出去,直到检查室的门关上,她都说不出一个字。她没法怪岑溪,岑溪一切坦荡。可她能怪谁呢?怪命运,怪陆戈,还是她自己。她没想过放弃管修林,即便是他不要她了,她也想听他亲口说。管修林的医院人尽皆知他们的事,孔翎怕在这家医院打胎会连累他受人诟病,于是第二天就联系了另一家医院进行了堕胎手术。距离上一次她被打上麻醉,不过短短几十天。秦雪色全程陪着她,孔翎在下了手术台,麻醉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管修林。她要清清白白地,去见管修林。可当她路都走不利索,被秦雪色搀扶到管修林医院的时候,却被告知——管医生已经辞职。岑溪很快也陪着他一起离开了。孔翎嘴唇发白,失血过多,虚弱至极的女人站在医院的风口里,咬着牙,强撑着一遍遍拨打管修林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再也撑不住,身子开始往下滑落,秦雪色几乎要哭出声来,蹲在地上抱着她劝,“回去吧……孔翎,你这样怎么受得了,要落下一辈子的毛病的啊!”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哭。当终于拨通管修林的电话的那一刻,电话那头,他首先听到的,就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嗓子哑得不像话。这些天,对她而言是地狱,对他又何尝不是。他们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知道彼此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声音发颤,告诉她,“孔翎……别哭。”可她还是对着他哭喊央求——“你见我一面……修林,你出来,你见我一面!”她试图解释,“我知道岑溪跟你说了什么,可事情不是那样的,修林,我……”他轻轻打断她,并不是在问她,“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造成多大伤害呢。心灵上的……rou体上的。”孔翎痛得呜咽出声。他到最后也还是在劝她,“接连失去两个孩子,你的身体已经不再能负荷了……”她的zigong壁薄得如同一张纸,往后这一生……如何能让婴儿好好地着床。他似乎低低叹了一声,依旧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人恨。“孔翎……以后,记得做好保护措施。”她在巨大的心慌失措里叫他的名字,叫到喉咙沙哑,“不……修林!修林——!”这一生,管修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爱你自己。”轻柔地,呢喃地,仿佛还是旧时挚爱的恋人在无奈低语,多少放心不下,都汇聚成这几个字。可他曾经拿她没有办法,一切都依着她的低眸浅笑模样,她再也看不到了。因为他是在说你要爱你自己。以后……没有我爱你了。你也一定要相信爱情啊。”秦雪色这一生都忘不掉那天哭到崩溃,最后心如死灰的孔翎。那副模样,她曾想,不必再见第二次了。孔翎还是让管修林失望了,她一辈子都学不会爱自己。也弄丢了所有爱她的人。后来,落下一身伤病的孔翎辍学,依旧去做了模特,按照从前管修林鼓励她的那样。有时候秦雪色甚至很难说,她到底是为了谁的梦想。她的身体在超负荷损伤后一直没有养得很好,她开始酗酒,抽烟。然后,身边一茬接着一茬地换男人。秦雪色开始劝过,后来也只能沉默。就如同她的沉默一样,孔翎的放纵也不是本意如此。而是不得不如此。人生有太多苦痛,最痛不过“不得不”。她也想和爱的人一生美满,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可后来,爱她美丽的人有很多,爱她的人,管修林之后,她却再没遇过。没有人想给她一个好结果,一辈子给她安心,给她一个家了。那么,和谁躺在一张床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她需要人陪,否则就会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地想起那些太罪孽深重的过往。孔翎在第二年,听闻了岑溪和管修林的婚讯。她甚至是在别人那里才看到的他们的结婚请柬。那一夜,她在凌晨四点的高速上疾驰,撞碎了高架桥的栏杆,离车毁人亡只有三厘米的距离。在两人婚礼那天,她托秦雪色给管修林和岑溪送去了重金红包,却被悉数退了回来。没有附加新婚夫妇的只言片语。孔翎用这笔钱在麓山捐了所小学。是赎罪,是忏悔,是行善积德。为她死去的两个孩子,和一切爱过她的人。看着第一批孩子们坐在教室里读书的那天,孔翎笑着站在风里想——“你要记得,你的幸福,是我放手给你的。”如同陆戈那样,一个深爱过,却还是纠缠不休的前任,到底能如何毁了一个人,她清楚。她不愿,不能,不舍得毁了管修林。她只想他娇妻稚子,家庭美满。哪怕这一切,不是她孔翎给的。曾有人问过孔翎,“你究竟能有多能忍?”她笑了笑,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我一次也没有再找过他了。”尽管有那么多痛到心肺碎裂的日夜,用尽各种办法,声色犬马也罢,纸醉金迷也罢。她一个人熬。她再没打扰过管修林了。***天生痛觉敏感的人其实不必怕,世事会一遍一遍地把身上太过细碎的神经割掉。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习惯了就好了,人们总是这么说。最后一眼,停留在远处幸福的即将变成三口之家的管修林和岑溪身上,孔翎摇上车窗。在车窗关上的声音中,她看着秋日暮色里的碎叶,被车轮碾过。她有话想讲给什么人听,可终究只能自己在心里,一字一句,guntang地烙下来,永远铭记——我所想念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再走过这条街,曾经和我一起走过的人不见了。彼时身边经过的那些路人,也不是同一批。甚至连这条路,几年前也已经翻新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开没落了,再盘出去,换上新的店主,迎来新的顾客,卖新的东西。这棵树上的叶子,当年的那些早已凋落了,埋进土地。新生的这些高挂枝头,我不曾见过它们在风里飘摇的样子,它们也不曾见过我。我们是彼此的陌路客。风也不一样,云也不一样。连这个再这个再重返故地,重见故人的我,也不是我了。我说不出口。我每一步都觉得苍凉、痛苦。可我就是这么一路,踏着痛苦和苍凉,走过来的。秦雪色看她关上车窗,不敢再犹豫,立刻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离此处,车窗内的孔翎,和车窗外的管修林岑溪默然擦肩而过。秦雪色忽然觉得车里太闷,伸手随意打开了电台。钢琴曲温柔缓慢地倾泻而出,是一首K.Williams弹奏的钢琴版。后座的她一身温柔的米白色,目不斜视地离开。秦雪色打着方向盘,从镜中看过去的时候手指一颤。孔翎静静听着这首歌,后视镜里是管修林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早已泪流满面。曾在深夜中照亮她的那抹无瑕白月光,终究模糊成眼前一团朦胧的光晕。被薄云,秋风,越吹越凉了。***10月末。秋光愈好。今天的输液结束后,孔翎看着病房里洒进的阳光,在高楼里待久了,忽然很想下楼去花园里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围了条浅驼色的羊毛披肩,穿着病号服,一步一步地扶着墙,缓慢往外走。疼痛已经伴随了她太久,并逐渐影响她的身体,她看上去更瘦了,裤管在纤细的脚踝旁晃荡,被风吹得鼓起来。她一路避让着来来往往的人,走出医院一楼的长廊,踏入带着初凉气息的阳光中。百花凋零,只剩下了青松不衰,孤零零地,倔强地保留一点苍翠色。秋已经开始发挥威力了,她裹紧披肩在外面走了会儿,坐在花园里长椅上的时候,鼻腔里闻到一层寒意。秋叶沙沙地从地上打着旋儿抱团滚过,她还是觉得新鲜,提起脚尖,一下一下地踢蹭着地面,两条长腿轻飘飘地晃悠着。枝头有鸟儿鸣了几声,她抬眸的时候,却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女孩的怒斥——“你就是不爱我了!整天说你忙,我住院了你人影都不见一个!”“我知道你明天就到了,那怎么样啊,我今天检查都是自己去的!”“赚钱给我治病?我人都没了你到底是给谁赚的钱?!”“我不管,明天早上我还看不见你人的话,就分手好了——!”女孩气呼呼地挂了电话,狠狠踩在落叶上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孔翎侧目一瞬,打量她阳光下的脸蛋,那么年轻的面庞,鸡蛋清一样,几乎吹弹可破。她在心里感叹地笑了一声,觉得真好。这样鲜活的年纪,爱与恨都热烈明艳。这一生还很长,还有无数的痛苦和快乐可以被宣泄,被用力折腾,被高声歌颂。她迎着日光笑弯了眉眼,温柔地开口问女孩,“吵架啦?”女孩转过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看到眼前人的笑颜,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支吾,“嗯……不好意思啊,打扰到您了。”孔翎摇头,“没有呢,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想跟你聊聊天。”女孩抿唇,犹豫过后到底还是放下戒备,和眼前的漂亮jiejie一股脑地倾诉,“我男朋友……我俩都刚工作不久,他平时总是忙忙忙的,我都乳腺炎住院了,他还是不见个人,美女jiejie你说气不气人呢?”孔翎霎时就明白了她的担忧,温和笑问,“你是觉得没有安全感了吗?”女孩被说中心事,哽了一下,半晌,默默点头。孔翎了然地垂眸,看着她晶莹饱满的指甲,心中忽然无比平和宁静。她开口劝道,“两个人能相爱很不容易呢,有些小事情上要放宽心,他爱不爱你,你慢慢能从细节里发现的。如果他真的是为了你在努力奋斗,你可要好好珍惜呀。”女孩听了沉默一下,“他……确实很紧张我,最近也是因为我病了才开始疯狂加班,说怕我要做手术缺钱。”孔翎笑起来,朝她点点头,“那很好呀,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肯努力上进,说明他真的很爱你了。”她睫毛上挂着金色的日光,温柔又盛大的模样,告诉女孩说——“从前我也有个朋友,她在爱里全心全意地付出,相信她的另一半,用力地去爱人,也用力地被爱……”女孩在她回忆的目光中看痴了,见她没有下文才忍不住问,“然后呢,她现在幸福吗?”孔翎闻言,视线缓缓收回,不再悠远,定格在面前的年轻女孩身上。她忽然冲她盈盈笑起来,说——“幸福,很幸福。”“她家庭和睦,有个很爱她的老公……孩子都有了两个了。”她笑着,衷心地祝福面前的姑娘,“所以呢,你也一定要相信爱情啊。”女孩目送着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缓缓起身,裹紧自己的披肩,逆着光同她告别。然后她背影纤细笔直,在繁盛秋色中,一步一步走回病房。她走得满足又平和,每走一步,就想起一点从前的好——阿嬷慈祥的笑脸;学生时代无忧无虑地与秦雪色躺在一起,畅想未来另一半的周末;和管修林在病房对坐的那个下午,窗外沐浴着夕阳的梧桐树叶;生命里那么多曾给她欢愉的人的脸庞,满城烟花,锦衣华服,恃美行凶的这一路欢畅恣意;还有,那天夜晚的喷泉广场,她的少年,在高台上望向她的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眸。都在她眨眼间,被她仔仔细细地收拢好,像孩子细数自己最甜的那些颗糖果,用手划进自己的领地,小心封存。***日暮时,孔翎收到了秦雪色叮嘱她按时吃饭的消息,并发了个定位。她车子已经上了三环,还有几十分钟就能到医院。吃过晚饭,困意袭来,孔翎回了秦雪色消息,躺在病床上,盖上了被子后才觉得嘴里发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吃一颗橙子。她的手在被角紧了紧,到底敌不过越发汹涌的困意。眼皮沉沉地阖上前,视线里残存一丝血色的天光。她摸了摸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闭上眼想。就偷一次懒吧。等一会儿睡醒,起床了——可一定要吃一颗快乐橙啊。***这天清晨的住院部也没有什么特别。病人们来来往往的,走得缓慢,只有医护人员行色匆匆,推着装满各类药剂的小车,穿梭于各个病房之间。医院的热闹,总是与众不同的。女孩走进这一层住院部,在导诊台咨询过后,按照查到的号码往病房里搜寻。越往VIP病房走,越显得冷清,她穿过来往的人群,不断抬眸对着病房的房间号,终于眼前一亮,停在了2301门口。她从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女孩脸贴在磨砂玻璃上,用力往里看,急不可耐地想和昨天那位劝过她的漂亮jiejie分享自己与男朋友和好的喜讯,却隐约只见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病房内一应摆设俱全,被子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唯独没有人。女孩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出门散步了,还是去做了治疗,正在犹豫的时候,恰好隔壁病房走出了一位穿着粉色工作服的护士,女孩忙伸手拦下护士,礼貌问道,“请问下,这间房的病人去哪儿了呢?”护士的视线停留在手中的病历本上,听了她的问话,匆匆写了笔什么,才抬起头瞟向那间空荡的病房一眼。女孩看见护士的脸上浮现一抹憾色,惋惜地告诉她——“啊,2301的病人吗……昨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