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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天真单纯,师妹不服就干,浮春太傻,他养只鹦鹉养三年,恐怕都比这傻小子机灵些,落久则太聪明,但却养出一身藏拙的性子,即使听懂了,也佯作不懂。许多年来,他都觉得自己是在“静水流深”中自言自语。直到与如一再相遇。尽管这孩子嘴上不会说好听话,但他在某些地方,却意外能与自己合契相鸣。人生在世,所遇见的万事万物皆有曲韵,有人在此刻听到高山大川,在彼刻听到小桥流水。而所谓知己,不过求一个异口同声,求那人耳中的声音,与自己的声音全然同调。想到此处,封如故又起了疯性,戳戳如一臂弯:“哎,你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如一低头看着被他碰过的地方,拿指尖覆盖上去,悄悄抚摸,同时冷冰冰道:“不感兴趣。”封如故拿胳膊肘碰一下他,专注地笑望着他。如一真想当做自己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知道封如故在想些什么,以及想做些什么。他说:“我去给你取箜篌来。”“也不用去取箜篌,那东西太大,在屋中弹一弹便罢,搬来拿去,太费力了。”封如故翻身坐上白玉桥栏,双腿垂在外栏上,活动了一下手指,“借把琵琶或者月琴来。今夜我高兴,要弹一首给她们听。”道君给妓·女弹琴,若是被寻常道人听见,怕是要大惊失色,大呼不成体统。好在,封如故向来不知体统为何物。而如一则想着,封如故本就荒唐,不受世俗约束,那么,他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又有何妨?如一要来一把琵琶后,封如故也戴好了义甲。试弦调音后,他对着荡在湖心、任尔东西的寻欢船撩响琴弦。他弹的非是什么高情雅趣的小调,乃是在风月场里听过的扬州清调,讲的是一对小儿女在夜间私会,隔墙谈情,曳春藤,跳粉墙,曲调且俗且欢乐,抓人耳朵得很。果然,有二三琴女打起精神,闻声望来,对相貌俊俏的封如故指指点点,吃吃笑起来。封如故是个人来疯,人越看他,他越是大胆。如一在旁看他撒疯,想:不堪入耳,艳俗至极。心里想着,他却悄悄在后按住封如故的衣带,免得他疯得过了头,一头栽进莲池里。那些在风尘里滚得劳累不已的琴女,本已麻木了一张面孔,如今听到欢快乐音,有人想起了几桩深埋心底的悦心之事,难免展颜,也有人怔怔落泪,似是想起了少女时邻家同她打枣偷杏的少年。桥边生了几丛茜花,随清风乐音而动。封如故的体力有限,很快就累了,只是那些琴女们的情绪方才好些,自己就这样搁琴不弹,拂袖而去,未免大煞风景。封如故正手酸时,忽然听得身后有动静。一条手臂环住他的腰,打算把他从桥栏上抱下,不容他再放肆。封如故:“干嘛?”如一:“你累了。”封如故想,自己一无疲态,二又没出声抱怨,怎得他就知道自己累了?那边厢,如一觉得这简直是理所当然之事。以他那惫懒娇气的性子,发了这么久的疯,早该累了。封如故就是爱和如一抬杠:“我就不下去。”如一:“……我没有手了。你要是在上面乱动,若是落水,我不会救你。”封如故起初没听懂什么叫“没有手了”,本想调笑他两句,但在看到他撤开压住自己衣带的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的洞箫时,他突然噤了声。如一看他的眼光,以为他又要说些诸如“大师也爱声色犬马”、“是否心疼封二”之类的怪话,平白惹人生气,便别开脸,摆出“勿要多想”的表情:“不过代而奏之,聊作消遣。”“别吹大悲咒啊。”封如故迅速把神色整理好,“你一吹,怕是要把她们都给吹跑了。”如一看他一眼,将洞箫送到唇边。他吹出的竟同是扬州小调,音色恬静,比之封如故的艳情小调减了几分俗气,闺阁情趣十足,颇有青梅环绕的雅趣。对面的女子见换了人演奏,且也是个相貌俊俏的郎君,个个趴在花栏上张望,偶有起哄,唤如一说,郎君琴艺如此好,不如带她们走吧。如一langxin如铁,只专心吹奏,将她们的叫声统当做黄鹂夜鸣。封如故倚靠在白玉石栏上,也望着如一,听着他方才找了许久的洞箫声,就在他咫尺之处悠扬响起。……是我的小红尘啊。为何是你?封如故端起酒壶,饮下一口,想,他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在面前频繁自称“我”的?他的这点孩子似的小心思……封如故握紧酒壶,目光在他俊美的下巴弧线上流连片刻,又饮下一杯酒。封如故出神时,如一已奏一刻有余,曲调方罢,他放下洞箫,嘴唇因为充盈血色,变得极是动人。歌女琴妓鼓掌叫好,有一女子隔湖抛来一枝残春,是一簇稍稍有些焦黄干枯的栀子。封如故翻过栏杆,俯身从水里捡起栀子,又摇摇晃晃地站起,冲船上女子们晃一晃手。谁想,封如故实在是高估自己了。他的酒量非比从前,踩在白玉栏杆外侧,一低头,再一起身,骤觉酒力上涌,他一时晕眩,朝湖中倒去。好在他身侧还有一个人。被人夺住手腕、强硬拉回去时,封如故一头撞在了一片温暖里,突然就不很想抬头了。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脑子都不清爽了。可他现在除了脑子,还有什么?……起来吧,别贪恋。如一由他枕在自己胸前,故作镇静,俏脸通红。察觉到封如故想要起身,如一怕叫他看到自己此刻的尊容,心中惶急,竟一把按住他的头,不许他起身。本来打算清醒的封如故:“……”船上女子看二人姿势暧昧,便猜出这二人身份,纷纷笑将起来,疲惫的愁云是当真一扫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