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声

    孙家大小姐孙舒颖是孙武衡长女，为其发妻所生，如今正好双十年华。

    而姜宁瑶也不过只比她年长一岁罢了。

    孙舒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雾城人，直到孙武衡彻底掌了雾城的权后，孙家才在雾城定居了下来。

    也正因为孙武衡是外来者，即便他已被奉为孙将军，雾城依旧还残留着很多老派的势力。大势已定，可小的纷争这十几年来一直未曾断过，只是近年来，已经不再剩下多少能翻起风浪的水花了。

    孙舒颖和姜宁瑶相识于少年时，交情不深，后来孙舒颖被送去上海读书，再回来时正遇到姜宁瑶嫁入姜家。

    意外的是，两人儿时没建立起的友情，倒是在这奇怪的身份关系之间建立起来了。

    在姜宁瑶看来，孙舒颖和雾城其他小姐是十分不同的。

    姜宁瑶生在雾城，长在雾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某次跟着父亲去的东边的湖南。而雾城其他的小姐同样被划在了雾城中，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出雾城半步。

    孙舒颖，则是“见过世面的人”。

    姜宁瑶很喜欢听孙舒颖讲外面的事，讲大上海、讲白皮肤的外国人、讲烫卷发的姑娘、讲热闹的舞会，以及，讲她不曾拥有过的那种自由。

    好像在孙舒颖的讲述中，她可以浅浅地、试探性地触碰一下那种自由。

    可是她从未和孙舒颖谈论过自由。

    今天孙舒颖穿的是一件米色的小洋裙，配着带毛领的棕色呢大衣，她和她说过的那些姑娘一样，都烫着时髦的卷发。

    孙舒颖送过姜宁瑶这样的小洋裙，只是姜宁瑶穿不惯，她还是习惯穿旗袍。

    只是今日，孙舒颖的脸色不似往日的欣喜和轻松，反而带着一种堪称凝重的忧愁。

    “出什么事情了吗？”姜宁瑶问道。

    孙舒颖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姜宁瑶，眉眼间闪过纠结，半晌后才开口道：“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情况可能不太好了。”

    姜宁瑶疑惑，“什么情况？”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雾城估计要变天了，孙武衡这次恐怕守不住雾城了。”

    姜宁瑶斟茶的手一晃，茶水溅到了桌上，她连忙将茶壶放下，追问道：“什么叫守不住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先别管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如果消息无误，差不多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最好早点回到姜家去，留在孙家没有好果子吃。”

    姜宁瑶看出了孙舒颖的郑重，但是她依旧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可是为什么，我父亲好像根本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如果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姜励甫定然是会第一时间让姜宁瑶从孙家脱身的。

    “你可能没有太了解，之前就是因为革命军的阵仗太大，放跑了不少军阀的旧党残部，这次他们可不敢再这么搞了，消息捂得紧得很，就等破城之后打个措手不及。”

    姜宁瑶抠了抠桌子的边缘，张口想再问孙舒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想到她先前的话，便道：“雾城，真的守不住了吗？”

    孙舒颖叹了口气，略显勉强地笑了笑，“其实结果如何，对姜家来说多半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只要和孙家断干净，就算是革命军，也不会在这关头想着要和你们过不去。”

    “况且，这对于雾城来说，也不见得一定是什么坏事。”

    姜宁瑶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她知道孙舒颖对于孙武衡，对于孙家其实多多少少是带着几分恨意的，这恨意和她意外身故的生母有关，不是什么能轻易化解的恩怨。

    孙武衡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孙舒颖非常纵容，许是为了弥补曾经对她们母女的亏欠。

    可是她到底挂着“孙”这个姓氏，到底是孙家的大小姐。

    “那你呢？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打算怎么办？”姜宁瑶担忧道。

    “我？我自有去处。”说到自己，孙舒颖的表情倒是放松了下来，她拍了怕姜宁瑶的手背，“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让孙家的火烧到我身上，你以为我在上海待了那么多年，是白待的吗？”

    就算孙舒颖这样说，姜宁瑶还是笑不出来，不放心孙舒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想到了自己若是回到姜家，就要继续面对自己的哥哥。

    在姜家，姜钰之就像姜宁瑶想要挣脱却一直无法挣脱的锁链。

    “如果，如果我回了姜家……”

    姜宁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洞悉她心思的孙舒颖打断，只听她道：“我保证，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摘干净，不过这件事姜伯父肯定会帮你。”

    孙舒颖说着，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哥哥快要回来了，有他在你肯定更安全。”

    姜宁瑶下意识地反手握紧了孙舒颖的手，干巴巴地回道：“是、是啊。”

    那些有关姜钰之的过去，姜宁瑶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

    她以为那些过去可以永远死在她的记忆里，至少在雾城，孙家的存在足够让姜钰之不敢逾越，可是现在，孙舒颖却告诉她，雾城要变天了。

    看出姜宁瑶的状态不太对，孙舒颖也只以为是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于是她安慰道：“你也不用想太多，过会儿你先差人和姜伯父先说一说情况，他就算还没听到这风声，也肯定会刻意去查一查。”

    “然后你收拾好东西，就说你回姜家，直接走人便是，那姓杨的还敢拦你不成？”

    姜宁瑶的眉头又皱了皱，“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把这消息告诉他们吗？”

    孙舒颖扬了扬下巴，“她这辈子不就是想和孙家绑在一起吗？我就如她所愿了。”

    姜宁瑶对此不置可否，她也不会多嘴多舌去和杨佩如提这一嘴，只是她现在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的语气稍显犹疑，道：“我想，至少你可以和三姨太也说一声，她若不相信，那再另当别论。”

    三姨太名唤柳容拂，是孙武衡六年前去云南之后带回来的女人。

    听闻是战火和灾荒的原因，她的家人死了个干净，然后在逃难途中遇到了孙武衡，孙武衡见她灰头土脸也难掩的貌美，便把人纳为了妾室。

    这人传人的说辞，姜宁瑶只是略有耳闻，真相如何，也没人真的去刨根问底。

    因为早年的经历，柳容拂的身体很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出门，倒也是个安分守礼的人。

    姜宁瑶没见过她几次，但是对她的印象却是颇好。

    孙舒颖显然是思考了起来，说起来，她见到柳容拂的次数，比姜宁瑶还要少，几乎要忘记孙家府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出乎姜宁瑶意料的是，孙舒颖竟摇了摇头。

    还不等姜宁瑶发问，孙舒颖就解释道：“她和你不同，就算我告诉了她，离了孙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孙舒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些，“她的命，是肯定能保住的，而且对她来说，即便作为孙家家眷被软禁起来，应当也比居无定所地漂泊要好上许多。”

    说完后，孙舒颖便盯着桌面沉默起来，应当是陷入了什么思绪之中。

    姜宁瑶也没有出声，她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直到那茶水见了底，她才开口道：“但我们也应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