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四海归心

    四海归心

    那日之事就此了结，子弟们虽也服气，却不免私下抱怨，宋十一未免忒过正经，倒显得余下诸人一团孩子气了。宋家别几位少爷只得从旁解释，十一向来如此，自小便比旁人老成些，并不是有意卖弄。

    诸人究竟不大介意，也就揭过，唯世子记起蕴儿，又想起二人亲密，一面感叹，一面却有些别扭起来。

    更别扭的人还有。那日诸位老爷在场，蕴儿不好前去。后来听说哥哥们弓箭射得热闹，立时觉了委屈，咕嘟着嘴含着两泡眼泪拉着父亲手哭，身子扭得糖饴一般。

    文泽大无可奈何，又是哄又是道歉，百般软语，蕴儿攀着父亲脖颈只是撒娇流泪，再不肯下来。恰巧文鹤前来，文泽羞得满面通红，文鹤暗笑不已，末了还是答应了让瑥哥儿改日教她射箭，蕴儿才算罢了。

    后头几日，便总见瑥哥儿陪着蕴儿在靶场拉弓射箭，倒给几位“哥哥”捡了便宜。瑥哥儿原同世子、荀敬等人更熟些，每当蕴儿射箭，瑥哥儿守着，世子偶然凑近，瑥哥儿也不大阻拦，几人便同练，倒觉热闹。

    另一头寒琅得了空，这几日总一人耗在马上。他那匹红马原本年老，跑不忒快，寒琅一不扬鞭、二不催马，由了那老马匀着步伐在草场转圈，绕个不了。几家少爷路过一回，瞧得稀奇，不免暗中议论，话头便也传入了世子耳中。

    又过数日，寒琅仍是这般，连御马监的内官都议论起来，世子亦生好奇，专挑一日亲自去瞧。一清早，寒琅又早跨了那马，略一夹马腹，红马放蹄奔走。只见寒琅人在马上，一不扬鞭、二不扯缰，由了那马自循通路奔驰。他自己则半弯双腿，双臀离了马鞍足两尺远，几乎立在马上，上身稍倾向前，随马如何跳跃奔驰，身姿竟如在平地，不动一动。

    世子瞧得亦不解，不单马上人奇怪，连那马都透着古怪。分明没人催促，却只管拔蹄向前，没一丝懈怠，亦没一丝不耐，人马几已合一，一样的古怪。

    世子随口问一旁的人，几位公子瞧不出门道，世子正要唤了御马监的人来问，父王不知何时踅了来，正在世子身后。

    “这是骑射。”

    几家公子听出王爷声音，连忙回身行礼。世子亦是一惊，回身唤声父王。英王命人起身，又道：

    “骑射，第一则是学会立马稳身。练得人在马上，头、肩、背，稳如立射，才得瞄准，再谈射箭。”

    几家孩子听得怔住，相互望望，英王还指指远处：“你看着他，腰胯随马而动，这上身，可曾动过？”

    世子这才看清，寒琅此时双眼注视着几支草靶，上身由头颈至肩背看似纹丝不动，实则随了马匹奔驰，随时调了角度死死对准草靶，如鹰隼扑兔时一般。

    世子暗自咬牙，英王还道：“可知他为何挑了这匹老马？”

    世子细想一回，沉声道：“自是为了这匹上过战场，老练了。”

    “不错，我儿可知何为老练？”

    世子一怔，抬头望向父亲。英王还盯着寒琅，“寻常马匹、禽鸟闻弦则惊，故有‘惊弓之鸟’一说，又有空弦不放之语。然而这一匹，脚力虽不胜，却是久闻弓弦、极通人性。待到骑射之时，此马自可淡定放步，你们那几匹是断然不成的。”

    子弟们恍然，世子沉吟一阵，却道：“儿臣有一事不能解，请父王赐教。”

    “你说。”英王微笑。

    “骑射，技法再精妙，射程不过十丈，远不及步射。便是金帐人亦多用步射，何况我朝火器威震四海，不知高轻骑多少。如此技艺，功苦难精，究竟何用？”

    英王闻言倒生意外，微笑看向世子：“你竟这样想？”

    世子垂首作揖，“儿臣愚钝，请父王明示。”

    英王点头。“不错，如今轻骑早不似旧时所向披靡。然而孤问你，尔等王公皇胄、士夫子弟，哪一个日后需上战场？轻骑无用，步射于尔等又何用？”

    世子语塞，英王又道：

    “知尔等何以步射亦赢不过他？”

    众人低头，英王笑道：“便是这一点不问其用，事事必求精深罢了。既习之，则透彻之，也算此人秉性。”

    世子闻言深揖下去，肃声道：“儿臣惭愧。”

    英王微笑摇一摇头，“各人禀赋不同，未必谈及高下。这孩子亦未免白璧微瑕，太过较真。只是你为潢胄，凡事又未可如士人般视之。”

    “凡为人主，遇才俊当思其秉性、才略，授以当适之职，收为我用。若徒然生出比较之心，与天下豪杰论个高下短长，又如何四海归心？”

    世子听罢撂袍长跪在地，肃声揖拜道：“儿臣受教。”余人亦随世子跪下，英王笑命起身，替儿子拍拍膝上，笑道：“日子还长，慢慢学罢。”世子这才笑了。

    话到这儿截住，英王心绪竟好，笑拍一回儿子背上道：“瞧这一圈圈绕得人也是犯困，且由他练着，好了再瞧不迟。北边新送来几匹生个子，还没上嚼子，随孤同去看看如何？”

    众人一听兴奋不已，连连怂恿世子，世子兴致亦大涨，点头笑谢了父王，几人离了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