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谁是戏中人

    无垢城的藏书阁并无灯烛，照明皆靠墙壁和横梁上那或大或小状似壁灯吊灯的珠盏，这些珠盏上安嵌的全是鸽子蛋大小的南海夜明珠，它们灵性十足，光辉柔和，即使数十载上百年的日夜长明，也不会伤及书籍纸张，更绝无明火走水的风险。

    此时，四面八方暖玉色的光落在白蛇与它怀中的兰珊身上，男子阴柔俊美，少女娇柔可人，夜明珠的光辉照得两人周身一片温和光蕴，加上他们亲昵依偎的姿势，两人好似从书中走出来的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而这一幕对于青宇和百川来说，无疑刺目至极。

    白蛇目露机警，戒备地看向前方一排排书架，但细究它的目光就会发现，较之它那句底气十足的“谁？”它的视线并没有实实在在落在某个点上，眸色中也带着些许试探之意。

    百川被师傅青宇及时制止，此刻也瞧出了端倪，这蛇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地诈他们。

    也对，藏书阁的法阵有海纳混元的特点，对于修习正道的人并不会排斥，反倒是蛇妖的修为在这儿就会天然受到无形压制。

    如果真的发现了他们，大可以直接开口点明，或者干脆一声不响突然出手，但这蛇妖都没有。

    藏书阁一时陷入极度的安静，空气都仿若在一瞬间凝结。

    白蛇与兰珊不动，青宇与百川也不动。

    这是一场明与暗的较量，比的不是实力，而是心境。

    白蛇抱着少女站在书架边，好一会儿也不曾再说一句话，但也没有对藏在暗处的青宇和百川出手。

    最终，还是兰珊打破了这股叫人窒息的静默。

    她一手搭在白蛇的手臂上，纤细的五指无助地抓紧，昂头面露几分惊慌，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怎么了？有谁？”

    她仰起的一张素净小脸上，全是对它的无限信任与依赖。

    白蛇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视线继续在不远处逡巡了一会儿，才忽然懒洋洋地收了回去，略显薄情的双唇一抿，端的形成了个邪魅的弧度。它低头抬手，等于是把少女的柔荑送到唇边，继而薄唇在她的指缝间轻轻蹭过，“没谁，这藏书阁尽是道士们的气息，我闻得不爽，一时看岔了。”

    兰珊松了口气，“我也不喜欢这里，我们快走吧。”

    少女对白蛇的态度之亲密无间，亦如白天对百川的态度一般。但此时，他却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妖物迷惑，亲近对方。他满心苦涩担忧，又庆幸师傅青宇来得及时。

    这蛇妖狡诈多谋，他虽然不惧怕单独与其对上，但也肯定无法轻松取胜，甚至平心而论，他单打独斗不可能是蛇妖的对手。只是，心爱之人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因为摄魂之术的影响而满心满眼都是这蛇妖，他咬紧压根才克制住了要立刻手刃对方的冲动。

    百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师傅，只见对方也眸色沉沉地望着那两人所站之处，下颌线绷紧，显然同他一般，内心无比愤怒。

    青宇和凌若谷已经试验过，凝结了炎煞之气的丹田血是能够克制住寒冰果的寒气四溢的，这两者果然相互克化，也就是说，虽然无法解决情愿，但至少他们能让兰珊不这样日渐孱弱。

    不过，取血不宜多也不宜频繁，虽然凌若谷坚称自己不碍，可以从他的丹田取血继续下一项试验，看看怎样的比例最适合兰珊的体质情况。但青宇比他自己更清楚，丹田取血有多伤身体和元气，所以断然不允他为救兰珊便不顾自身的行为。

    收到大弟子百川的传讯时，凌若谷刚服下一些补气血的灵丹，正在打坐静养，即便有他在一旁辅以灵力加持，小徒弟还是免不了虚弱，他实在担心兰珊的安危，也担忧大弟子会与蛇妖单独对上，于是先替小徒弟设了护法阵术，并匆匆留下只言片语的便笺，以备对方之后察看，就先独自赶了回来。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处于情愿控制下的兰珊，但只要一想到，若非蛇妖没法直接取用她身体里的寒冰果，外加可能想要在无垢城制造事端，那很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就乖乖跟着对方离开，而他回来后，甚至不知去何处寻她，青宇心底的惊怒与后怕就止不住地涌起。

    在李家镇他已经尝过一次这样的滋味，没想到把兰珊带回无垢城却又差点被对方再一次趁虚而入，这蛇妖真是留不得！

    青宇百般压制自己的怒火与杀气，他用手按住了大弟子百川的肩膀，看似为了阻止对方一时冲动从而暴露，何尝不是借着这个举动警示自己别轻举妄动，事实上，他恨不得当场用拂尘绞住这蛇妖的躯干，再将它一剑穿心打得身死形灭！

    兰珊弯腰准备捡起那本书，结果细柳一般的软腰被白蛇揽住，它扶起她，自己随手隔空一摄，书册就自动飞到了它手中。

    “你来放。”它把书递给少女，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手背，似乎无比热衷于触碰她。

    兰珊乖巧地照做，她的情绪像是从刚刚的紧绷中放松下来，语气带着点疑惑地问，“既然这书到时候也是要让他们借回去的，为什么你还要带我来，先看一遍呢？”

    白蛇的手指绕着她一缕发尖，耐心好得出奇，“你先记着，以防要用，起码我也带你来看过了，证明这解情愿的法子不是没有。但万一他们拿了书先看过，却不愿意付出自己的真心血来救你，你待如何？”

    真心血？！青宇与百川俱是目露震惊，默默对视一眼后，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本已经物归原位的书册上。

    那书里到底有何内容，值得蛇妖冒险带着兰珊夜探于此？撇开蛇妖的阴谋不论，书中记载的法子真的能救她吗？

    “那可是三个不同的男人。你能保证，他们都爱你爱到愿意放弃登顶大道吗？”白蛇语气轻松，口中之言却极尽挑拨之事。

    “我……”少女目露迷茫，“我可以直接跟你走吗？”

    白蛇亲亲她的额头，状似遗憾地回答她，“不可以哦……”

    少女一咬唇，神情委屈哀切，“你不爱我吗？”

    白蛇一笑，“我当然爱你。”

    “那……”兰珊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白蛇竖起一指封住了樱唇，“嘘——”

    “你爱不爱我？”它忽然反问。

    兰珊心头一跳，暗想白蛇又要搞什么，这可不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台词啊！只是要让跟过来的百川确信她被迷惑至深，她问的那一句就够了，他俩倒也不用有来有往地都说出这样rou麻兮兮的对话吧？

    是的，今晚她的外出，与百川的跟踪，都在她和白蛇的计划之内。敖潭的情形不大好，她也想早点离开，好结束这样不断欺骗三人又折磨自己的日子，所以这本书不能等到“被”发现，而是要以自然不突兀的方式“抛”出来——这才有了今晚的这出戏。

    ——因为白蛇没机会与她通气，她到此刻还不知道，其实除了百川，青宇也在暗处瞧着。

    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她想想自己如今身中情愿的设定，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接上了回答，“爱。”

    兰珊柔情似水地仰头看着白蛇，另一只手则在身形的遮掩下不露声色地掐了一下它，警告对方不要随便改动计划，更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了。这一句她能接上，再来一句的话……就不一定了！

    她本来因为演戏骗百川而又紧张又愧疚的情绪，都被它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得打岔了。

    白蛇听到她的回答，脸上的笑意加深许多，那笑容太过明亮得意，比之满室夜明珠的光辉还要夺目灿烂，“那你就要乖乖听话。我或早或晚，都会来接你走的。”

    听到它把话拐回两人之前商定的台词上，兰珊不由松了口气。

    望着白蛇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她心想，它这坏蛋恶人的嚣张形象，演得还真是鲜明至极……白瞎这张阴秀清绝的面容，谁能想到它实则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个性呢？

    事实上，听得兰珊与蛇妖之间宛如情人互诉衷肠的对话，百川反倒冷静许多，因为他很清楚，清醒着不受情愿控制的少女，是决计不会有这样的行为的。他脑中正急速思索着书册、真心血、救兰珊之间的关系，却不察青宇摁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掌，骤然加大了力度。

    他半边身躯几乎瞬间就麻了，疑惑地对上师傅冰冷质疑的眼神，他才蓦地意识到，方才蛇妖口中提到的，爱着兰珊的“三个”男人中，自己也包含在内。

    此时不是向青宇解释的好时机，但早在满月池选择与少女共沉沦时，百川就下决心等师傅回来后，要把一切和盘托出，所以此刻，他选择无声而又坚定地对青宇点了点头。

    即使眼下的情形不便多言，但他确实爱着兰珊。

    因此，他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