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直到午时，妍御女终于回了长安殿，她找不着芸儿，就差了几个洒扫去问。听说芸儿去了宫正司，除了昨夜太后赏的五板，又被安了些不莫须有的错处，加了二十板，只靠她自己肯定是走不回来了。

    宫正司的刑室里，芸儿受了刑，双腿已经满是血污，根本起不来。被典正拖到刑房后面的草垛上就趴在那里，等着人来把她拖回长安殿。她知道这二十板是刘长吉加的，如今也不会有人给她上药。白纤纤要是有点良心，过段时间应该会差人来带她走。若是不来……

    想到这，芸儿趴在草垛上惨淡一笑，除非“她”愿意冒犯刘长吉解救她，自己怕是只能趁夜爬回长安殿了。

    那个把芸儿拖去草垛的典正是刘长吉的亲信之一，毕竟年纪比他大，也就没叫干爹。在他面前夸张地描述了一番那宫女受刑过后面无血色，且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手重啦。”刘长吉抿着茶水，话中却带着几分欣快之意。“能活吗？”

    “能。”典正笑着答。

    “嗯。”刘长吉很是满意，叫身边人给了她一锭银子。“这伤让她‘慢慢养’。”

    典正心领神会，知道他是让自己按着不放，再多磋磨几日的意思。回去了宫正司，正要去后面拿人，就发现那宫女已经被人接走了。她打了看管后院的宫女一巴掌，问是谁带的。那小宫女说她不认识，但来人穿得是六尚局的衣服。

    六尚局人可多了去了，里面皇帝的、太后的、娘娘们的亲信数不胜数，且大多都有对食，指不定就是刘长吉的哪个对头派来的。典正已经私加了二十大板，不敢再去各局刺探了，就把这事回禀了刘长吉。

    后者在批折子，听到这话冷哼一声。

    “是她那好对食，来救她了。”说着摆了摆手，让典正出去了。

    芸儿这妮子从五年前就跟一个尚食局的宫女儿做了对食，因为芸儿身份低贱，两个人从来都只是秘密往来，那宫女近两年擢升了掌膳，芸儿孝敬他的东西里，也多了些饴糖炖rou一类的吃食。她们俩瞒过了许多人，却没能瞒过她。知道这个芸儿喜欢女子，他还帮她们俩遮掩过几次，真是闲的！

    现在倒好，两个人一起给他不痛快。

    他把笔一抛，全然不管墨汁脏了奏折，气得把桌边的那方紫砚打到了地上。皇帝今晚又召了妍御女，他有伤不能侍奉近前，也省得给自己找麻烦。把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摔了一遍后，终于坐回了桌前。

    “小条子。”他叫身边那八九岁的小太监。“去给梅婕妤带个话，说要是想吃荔枝了，我给她出宫去带。”

    “是。”小条子领命退下。

    不一会儿，梅婕妤就宣召刘长吉到承香殿见她。承香殿主殿住着明妃，思美人，和陈采女。明妃年纪大，早早地失了宠，之后就跟着太后礼佛，吃穿用度没人敢短了，她自己却不问宫事，任由梅婕妤在承香殿侧殿独大。

    刘长吉还没进殿门，就被香火和香薰两股味道熏得呛鼻子。

    梅婕妤本是刘长吉寻来的江南女子，虽然进宫前是雅妓，但妓生该学的东西也都学全了。日日除了熏香束腰就是歌舞饮酒，得了半个月盛宠，就被太后安排到了偏远的承香殿，皇上如今虽然想起来会翻她牌子，却也不甚在意了。

    她见了刘长吉，挥挥手免了他的礼，有些不耐烦地问：“你不是说春日宴上安排我献舞嘛？那爬床的贱婢是怎么回事？”

    “她如今得了圣心，可不是贱婢了。娘娘慎言。”刘长吉心里憋着不痛快，想着能利用这妓子，来一出借刀杀人也好。

    “她不过一个御女，在本宫面前还不就是个贱婢？”梅婕妤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这宫里有她这么一个出身低微，不守规矩的女人算是新鲜，但绝对不能多出这第二个。

    “奴婢可不这么看，娘娘初入宫，封得可也是御女来着。”刘长吉在下手的太师椅上坐下，不咸不淡地说。“说不定时日久了……”

    “你给本宫住嘴！”她本是妓生，借着这个阉人封了婕妤，不能就此淹没深宫，被一个洒扫宫女儿挤下去。她猛吸了一口殿里面点着的香，压下脾气问：“我该怎么做？”

    刘长吉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了梅婕妤一番。

    ——他挑的人，容貌和房中术上不可能被比下去。只要能在御前露个脸，不怕没有复宠的机会。

    “叫你练的舞，没忘了吧？”他问。

    “本宫自然记得。”梅婕妤看不惯他那副做势的样子，无奈自己除了歌舞和床上那点本事，也没有什么才智，如今只能暂时听他的。

    “后日里头，奴婢给你安排上。”刘长吉说完，就对梅婕妤施了礼，正要走，就见着梅婕妤的宫女儿匆匆赶了回来。

    ——妍御女触怒龙颜，被赶出紫宸殿了，如今皇上就召了梅婕妤去侍寝呢。

    梅婕妤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刚忙吩咐宫女给自己打扮一番，看都不看一旁立着的刘长吉。

    临走前，梅婕妤冷笑着瞥了一眼站在宫殿门口送她的太监——她能从奴妓变成主子，他刘长吉，永远都只能是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