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素未谋面的拼图

    多不巧，一下飞机就在下雨。

    江小茵晕机，天上吐了一袋，落地又呕了一池，司机老赵推着行李等在卫生间外。等她出来，递过一瓶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公事公办将江小茵拉到公寓。

    公寓布置得很漂亮，亮堂堂的复古灯泡、粉白调的家具充满少女心，墙上还有装饰用的彩灯、羽毛，几只大小各异的酒红色电镀气球狗摆在最显眼的墙。

    江小茵转了一圈，坐在扇形绒布沙发兴奋地弹了弹，问道：“赵叔，角落的小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老赵瞥了一眼，“猫窝……保洁忘扔了，我带下去吧。”

    男人带走的不止猫窝，还有电视柜里未开封的进口猫粮、猫砂以及塞在阳台的一大箱逗猫玩具。

    江小茵意识到不对，声音低了下去，“……这个房子之前有人住吗？”

    司机没说话，一板一眼收走东西，然后将崭新的钥匙放到茶几，说明天会带她去二中报到，今天他还有事，现在就得走，如果江小茵有东西要买就到小区旁边的超市，那里什么都有。

    男人离开前，站了站，说道：“少爷做事没定性，他给你的钱别花光了，要存一点为以后做打算。”

    窗外，秋雨缠缠绵绵下个不停。

    江小茵心里也开始下雨。

    女孩将带来的东西放好，坐在卧室看雨一遍遍淋湿玻璃。

    闲得无聊，江小茵开始到处寻摸，一会儿从床头柜翻出几瓶用过的指甲油，一会儿在卫生间找到两片液体卫生巾，她不停翻，不停找，胸贴、假发片、破洞丝袜……好些不认识的但一看就知道是女性用品的东西冒了出来。

    江小茵其实有点心理准备的。

    但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看着搜出来的东西，止不住想它们的主人是一个怎样的女生，和林睦白有过怎样的故事。她想得入了魔，不知道是惋惜搬离公寓的女生，还是惋惜将来的自己，总之，她用林睦白送的最新款苹果手机拍照，然后发了过去。

    江小茵：这些要怎么处理？

    林睦白：不是说了别主动联系我？

    江小茵一咯噔。

    林睦白又发来几个字：随便吧。

    江小茵抱着东西下楼，走都走到垃圾桶了又折返，她将箱子放到储物间，捡起其中刻字的定制手机壳看了又看，铺满亮片的角落依稀能看到几个英文字母：ZYF??LMB

    LMB就是林睦白。

    ZYF是谁？

    江小茵知道不该探究，但知道归知道，人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她牢牢记住ZYF这三个字母，总觉得冥冥中拼图会与拼图相遇。

    ……

    第二天，老赵一身笔挺西服，过来带她去二中报到。

    他自称是江小茵的叔叔，也是监护人。

    学校的人没细问。

    江小茵出了雨村后发现所有人都是如此，大家默契地交往，你不多问、我不多讲。每个人的嘴巴都贴着封条，上面写着【使用说明】，他们都能看到彼此嘴巴的使用说明，但江小茵看不到。

    说笨吧，真的很笨。

    以后吃了不少亏。

    但要说多失落，也犯不着。

    因为她这样的人，即便看到了【使用说明】也没有能力撬开人家的嘴。

    学校虽然叫二中，但其实是当地排名第一的学校。从外面看，绿树成荫，人影隐约，进去才知道有多大，走到主教学楼都花了十几分钟，江小茵看得眼花缭乱，盯着远处绿色的足球场和红色的塑胶跑道，手心发汗。

    原来足球场真的可以跟电视里的一样。

    手续很快办好。

    老赵交代两句，走了。

    班主任姓陈，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陈老师带着江小茵去领书籍和校服……怕她抱不动，还专门从走廊叫了个本班的男生过来帮忙。

    那是江小茵和陆行舟的初会面。

    他十六。

    她十五。

    男生校服外套拉到最高，领子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裤子也不像其他男生总要卷到小腿，露出看起来就很臭的袜子和鞋，他穿裤子也像穿衣服一样板正。

    人很高，进来比班主任还要高一头。

    漆黑的发清爽蓬松，刘海压着眉，眉压着眼。

    皮肤也很白，但和林睦白那种病态的冷白不同，很有力量感，大约是身高的缘故吧，江小茵想。陆行舟有一张看起来就很刺头的脸，下三白眼、高鼻、菱形唇……下颌棱角分明，喉结也很突出。

    比同龄人旺盛的荷尔蒙造就了狼似的长相，但性格意外好，说话也很有礼貌。

    陆行舟进门打招呼。

    “陈老师好。”

    “陆行舟，这是新来的插班生，帮个忙，帮她把书抱去教室吧。”

    “好的，她坐哪呢？”

    “最后一排不是有两个空座位，先坐那吧。”

    陆行舟转头打量江小茵，笑起来，“老师，那是我后面，你确定她能看到黑板？”

    这么个小不点。

    陈老师推推眼镜，也笑起来，“那她坐你的位置，你搬后面。”

    “……那边靠着垃圾桶啊。”

    “你是班长，还是男子汉，不该让让新同学吗？”

    陆行舟耸肩，抱起书径直走出去，厚厚的一大摞跟一片纸似的轻巧，没感觉到江小茵跟上便回头招呼，“小同学，跟我走啊。”

    江小茵捏着书包带，头埋着，耳尖有点红。

    她就是这样，一到陌生环境行动就会慢半拍，做什么事都要想了又想，听到陆行舟招呼，女孩望了一眼班主任，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才跟上。

    似乎没见过这么认生的，等江小茵走近，他故意弯腰吓唬她。

    “嗨！”

    江小茵吓到了，头发毛都立起来。

    人却站得很直，一动不动。

    陆行舟笑着呢，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新同学皮肤要黑一点，不像本地人，可是却很有光泽，自然健康的光泽。头发、睫毛都是又黑又密，第一次看到有人不涂睫毛膏就有根根分明的下睫毛。眼珠子更是漂亮得不可思议，瞳仁黝黑，奇大，水润泛光，这种眼睛一般只能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看到。

    很漂亮。

    且是那种不寻常的漂亮。

    陆行舟一噎，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江小茵抿着嘴，半晌后，缓慢地摇头。

    他笑了笑，说道：“骗人，明明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