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打仗虽然是打仗,但相持时间久了,人总是会变得奇怪的。吴军大将陆逊始终避开和蜀军主力的交锋,硬是坚守了关隘半年之久,刘备虽然一生中打过大大小小数百战,这样死水一般的战局还是第一次见。无论他是正面攻坚也好,是故意以少数人马诱敌也好,是分兵去攻夷道的孙桓也好,陆逊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既不着慌也不上当,从来不越过关隘半步。

    好在蜀军后勤辎重储备充足,运送及时,倒是没有粮草断绝之虞。刘备在依山傍水扎下的营寨里,随着渐渐变得暖燥的天气伺机而动,捕捉着战局的些微变化。

    他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变化是陆逊派了一名兵士到他的营寨中来,说要拜见蜀主,面交大都督的书信。本以为这是个巧言善辩的使者,或者直接就是刺客,刘备和忠心的将官护卫们好生提防了半晌,不料浪费感情,对方真的就只是一名啥也不懂、甚至还有点呆的年轻小兵,见了他以后浑身僵硬,一句整话都说不出,用颤抖的手把书信呈了上来,磕磕巴巴地说是他们大都督亲笔写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随军的记室令史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怀疑有可能是在信上下了毒,刘备觉得他江湖传奇故事看多了,但谨慎起见,还是让人检查了一番,事实证明并没有这种东西,就是一封普通的信。

    这样折腾了半天,刘备总算平安无事地把陆逊写来的这封帛书拿在了手里。第一个念头是这人的字还挺好看的。陆逊的字既不是龙飞凤舞洋洋洒洒的率性,也不是精雕细刻秀丽挺拔的严格,大抵是公事公办,横平竖直,清晰好认。再看其内容,却又跟公事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只写了些“天气热了,这边的花都开了”“阁下身体是否康健,每天吃多少饭,睡多长时间”之类的破事,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和关切。

    “他这是什么意思?”记室令史疑惑地问。

    刘备先没答话,把帛书仔细地叠好,然后直接凑到灯火上点燃,看着它慢慢被火舌一点点吞噬,烧得只剩下一小撮黑灰,然后才道:“你猜呢?”

    “探听我军虚实!态度上示弱想令我们轻敌!”记室令史盯着刘备用小钎子把火盆里的灰烬戳散,免得复燃起来,嘴里愤愤地说,“陛下一定不要上他的当。”

    “你说得有道理。”刘备点头认可。他想到之前听说的事,陆逊为偏将军代替吕蒙驻守陆口时给云长写信,言辞极尽谦卑,最终让云长放松了对东吴的警惕之心。可见是这人的惯用手法,现在又用到他身上了。

    想起至亲之人的死亡令他平素和缓稳重的气血顿时上涌,眼前变暗了几分,头脑深处隐隐有一块地方作痛起来。小钎子的动作停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都是耳顺之年的人了,不太受得住这种情绪波动带来的身体反应,况且伤痛比这场相持不下的战事持续得更久,他早已学会了克制和忍耐。

    手里一空,记室令史把小钎子和火盆都拿走了,放到营帐角落不碍事的地方。他一边收拾一边回过头来问:“所以怎么办?把人赶走,全军戒备?”

    刘备看着他忙活,面上的一丝沉重消散去,眉眼变得温和:“戒备是一如既往的戒备,把人赶走倒也不必。既然他派这么个傻兵来,倒也不好让人空着手回去,我也写一封信吧。”

    “好啊!”记室令史眼睛一亮,“下毒吗?”

    二

    下毒是不会下毒的,何况蜀军也没有那种沾到手上、吸进鼻子里就能致命的神奇毒药。陆逊虚情假意地问他饮食起居,他就也举轻若重地认真回答了,顺便也问对方寝食如何。

    刘备也思考了一下,就算这样写,对方大概也不会真以为他上当了,是否应该斩了来使,派人到关隘下面大骂对方吴郡陆氏无辜的祖宗八辈才合情合理。但看了陆逊派来的那小兵傻得冒泡的样子,又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干的。当然这人就算他不杀,之后也总会死在战场上;只是这孩子也太年轻了一点,再加上又畏畏缩缩的,显然死在刘备的剑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宁可一事无成地苟活着。

    刘备心想那好吧,先顺着对方的来意应付一次,看吴军到底要干什么,就算要骂人家的祖宗八辈,也不急于这一时。

    那小兵对自己能活着走出蜀军营寨的事实欢天喜地,拿着刘备的信一溜烟跑了。很快陆逊又叫他送了第二封信来,这次没再装出一副不谈公事的家书模样,而是站在刘备的立场上风轻云淡地议论了一通战局,隐隐透露出点儿“你们有这么多难题没解决,还是别蹦跶比较好”的意思。

    记室令史气得跳脚,刘备却不觉得已经到了骂人祖宗才能解决的地步,还能忍受,于是本着你淡然我比你更淡然的态度又把陆逊的信烧了,回了一封信表达你说的我都知道,我都采取了应对的办法,至于几分真几分假,你猜呀。

    书信传递来回往复了一个月左右。送信小兵由一开始的战战兢兢渐渐变得若无其事,甚至还和记室令史谈笑风生,貌似交上了朋友。

    陆逊的信有时候谈论战事,有时候问候他是否安康,有时候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口气始终是客气而关切的。刘备觉得打仗就打仗,打攻心战就打攻心战,坚守也就罢了,居然坚守半年不出击,以信示弱也就罢了,居然连写二十几封不搞任何花样,仿佛下棋遇到一个落子奇慢无比、布局稳如老狗的对手,自己这边早就一条大龙张牙舞爪蓄势待发了,人家还单手托腮从容地用棋子敲着边角,就是不过来。看着令人恰到好处地生气,但又发泄不到点上。因此刘备总是把陆逊的信读完就毁去,从来不留着,免得气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信又送来,刘备打开封筒,突然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弥漫开来,原来里面塞了几朵开得正艳的香花。信上只写了“送你花”,上面也沾满了清馨动人的气息,刘备单手握着帛书在鼻端嗅了几下,完全没了脾气,心想这虚情假意也坚持得太久太像真的了。

    三

    人不是一天两天变奇怪的,但意识到自己奇怪的事实却往往是一个突然的契机。

    从收到花的那天开始刘备就没再毁掉陆逊的信,而是和其他的信一起归类放好。过了几天,陆逊又写来信分析战事,刘备索性回信问他:“那依将军的意见,现下我该如何是好?”

    陆逊回答得也很干脆:“何不退兵?”

    刘备看着这简短的几个字,心道你总算露出点锋芒了吗。记室令史和送信兵蹲在一起,一边吃着后方送来的甜瓜一边抬头问他:“陛下,这次您怎么回?”

    “让他滚。”刘备手一挥说。

    送信兵停住了嘴,沾着果汁的脸上露出一点委委屈屈的表情。刘备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吃完再滚,不着急。”

    “我回去见了我们大都督,就说您口头让他滚吗?”送信兵问。

    刘备又想了想,感觉大汉章武皇帝给吴军主将传话让他滚的画风有点太清奇,确实不太能接受,于是改口道:“算了,你回去什么也别说就是了。”

    送信兵“哦”了一声,又说:“这瓜挺好吃的,我能带一个回去不?”

    记室令史跳了起来:“想得美!这你要带回去了,陆逊还以为是我们圣上送他的!你给我直接滚!”

    送信兵滚回去之后,接下来的一天无事发生。第三天陆逊又写了信来,区区一尺见方的素帛,倒有大半是涂抹过的墨痕,细细看来,抹去的字迹倒也不是无法辨识,只是一如既往的跳出局外、客气又关切的分析天下大势,下面没有涂抹痕迹的字只有一句“吴蜀两地之军民,都殷殷盼望阁下退兵”。

    刘备久违地感到几分气闷。陆逊亲笔写下的这些词句到底是什么用意?把冷静客观的分析涂抹去,留下一行似乎带着私人感情的话语,是真心实意的举动,还是又一种攻心之策呢?这些天来他已经几乎要以为对方的书信不含什么阴谋阳谋,只是单纯的想跟自己通信,但前日的一句“何不退兵”,让他又想起对方终归是东吴大都督,他们是敌对的两军将领,是要把对方斩尽杀绝的。这句“殷殷盼望退兵”,到底是吴蜀两地军民的盼望,还是你陆逊的盼望呢?但自己又为何要思考这些,不管对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都当做他是虚情假意来敷衍应对不就好了?

    刘备抬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盛放在盘子里的清凉的瓜果,用来穿衣打扮的三尺铜镜,门帘上挂着捆成一束的艾草,帐中四处点缀着娇艳正当时的鲜花,鼻端还能闻到营寨里做饭烧菜的香气。他突然觉得,在这里驻扎得是不是持续太久了,营寨是不是有点变得太舒服了?

    就这么僵持下去,时不时变几个花招sao扰一下吴军,看他们会不会出来,偶尔去关隘下面和上头的守军大眼瞪小眼,每天跟陆逊来回写信扯些有的没的,仿佛倒是也不错。

    仗打太久了人果然是会变奇怪的。刘备下了个定论,故意把自己方才确实产生的软弱念头宣于笔下,让送信兵给送了回去。然后传令全军加强戒备,自己硬撑着年过六十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脱铠甲坐着睡了一晚上。

    四

    结果猜测中可能存在的奇袭倒是没有,陆逊还送了一床凉被来。刘备捶着酸疼的腰,看着记室令史把被子拍打了一遍,就往他床上放,赶紧出声:“哎,怎么不查查有没有毒啊?”

    记室令史一愣,回头往他这边看来:“不可能有的吧?”

    “你变了。”刘备做出有几分悲愤的表情。

    虽然守卫上加强了戒备,但记室令史显然已经对陆逊送信这个行为放下了戒心,完全不担心对方借书信往来做什么手脚了。刘备问道:“你说说看,这个陆逊送我被子干什么?我又不是没有。”

    “陛下此言差矣。”记室令史一脸严肃认真地说,“文士互送琴剑书画,小姑娘互送手帕香包,长辈送晚辈文具佩饰,晚辈送长辈衣服鞋袜,难道是怕人家缺这些东西吗?这就是表达一份把人家放在心上、想要人家高兴的心意。”

    吴军主将给跟自己打了半年仗的汉军主将表心意,这话听着都不像人话。刘备忍住继续挑刺的冲动,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说:“那我本来的被子怎么办啊。”

    “盖两床。”

    “你想热死我啊。”

    “这床给陆逊送回去。”

    “滚。”

    “换着盖。”

    刘备扶着额头又长叹了口气,被这荒诞的事态搞得很想大笑一场。他挥了挥手道:“算了,你把我本来的被子给兵卒们送去,看谁需要就让他用着。我盖陆逊送来的。”

    送信兵一边啃着水果一边揣摩刘备脸上神色,看着蜀主好像很愉快的样子,寻思这次也许可以带几个瓜果走了。

    这天下起了雨,送信兵没有当天返回,而是在营寨里住了一夜。这种事也是偶尔会有的,他已经习惯了,并且觉得蜀主对自己非常礼遇,吃得又好,睡得又舒服,比回吴军军营睡大通铺要好得多。第二天刘备说让他帮忙回成都给军中将士送家书,他基本上没过脑子就答应下来,当即背着一大包书信启程了。

    第三天被陆逊派来的兵士追上,抓了回来,那一包书信自然也落在了吴军手里。大都督毫不客气地把蜀主写给他丞相诸葛亮的信打开看了,一边看一边还点评几句,一会儿“夷道的战事哪有这么顺利,是报喜不报忧呢”,一会儿“这段寒暄是废话,浪费笔墨,应当删去”。一群将官围着他,满脸正气凛然如临大敌地听着,试图从中挖取有用信息。送信兵在旁一脸茫然,安静如鸡。

    信看到最后,是一页画着蜀军各营帐位置的地图。送信兵望着为了这张薄绢一下子激动起来的副将和依然极其冷静的陆逊,眼睛逐渐睁大,从来都是浑浑噩噩的脑子中渐渐有了一个清晰得惊人的想法:蜀主偏偏派他一个吴兵去送家书,到底是真当他自己人,还是在利用他做一个局?

    他区区一个小兵,就算被利用了倒也没有什么怨愤之情。只是他从来都以为两方主将是真的闲着无聊互相写信玩儿,现在看来,谁也不傻,蜀主能借此事下套,大都督也狡猾得很,反正不上当。谁动真情以为对方真关心信任自己,谁就等着受伤吧。

    大都督又写好了一封信,叫他给蜀主送去。送信兵长叹了口气,心说你也是找不到比我更笨的人来干这个活了。

    当天下午送信兵就又到了汉军营寨里。刘备见了他,听他说被人抓回来的经过,还有陆逊边看他私信边挑三拣四的事,忍不住拍着桌子直笑。送信兵看着那桌案上摆放的鲜花,就想起陆逊送花那次,蜀主握着染上香气的帛书怔然出神的模样,不禁满怀忧郁,连水果也不想吃了。刘备问道:“你怎么了?今天好像有点没精神。”

    “章武陛下,您不嫌我笨的话,我想问一个问题。”因为东吴对刘备的即尊号并不承认,送信兵不能直接呼刘备为“陛下”,但要叫别的称谓,又会被记室令史捶一顿,所以采取了折衷的办法。“您写给诸葛丞相的书信,最后那页图纸,是真的假的?”

    刘备眨了眨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道:“你猜呀。”

    “我不猜。”送信兵垂头丧气,“看来十成十是假的了。”

    “也未必,全说假话太容易破功,很难让人上当。最好是九分真一分假,或者七分真三分假……”

    “章武陛下,你利用我。”送信兵扁了嘴,雾蒙蒙的眼睛里流露出要哭出来的神气。刘备哈哈一笑,道:“对不住啦,晚上请你吃月牙馄饨。不过,既然连你都能猜着,你们大都督就更不会上当了。”

    送信兵觉得自己的智商被鄙视了,一阵委屈,视线顿时模糊了。他两腿没了力气,跪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为什么会这样?章武陛下为什么送假地图?大都督为什么不信它是真地图?”

    刘备离开座位,走过来轻拍着送信兵的肩。他柔声发问,嗓音中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迷惑:“那你希望如何呢?我送一幅真地图,陆逊也信了它是真的,即刻点兵,趁夜色向我掩杀过来?”

    送信兵的哭声停了片刻,接着又抽噎起来。“我希望你送一幅真地图,大都督也信了它是真的,但他就是不打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刘备也有一阵心酸,低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他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起身走开去。

    “但是,那样的事真能存在么?我不敢信,伯言阁下,不但是我,谁也不敢信啊。”

    五

    记室令史看得出来自从东吴送信兵在刘备的营帐里哭了一场,这几天章武皇帝的心情也不是太好。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看自己怎么装傻耍宝也没法逗得主君完全展颜,就问刘备:“陛下,您是不是在想陆逊呢?”

    刘备突然被揭穿,不禁略微有点尴尬,手指头在桌案上敲了几下,道:“别乱讲,没有的事。”

    记室令史望着他,脸上表情甚是无辜:“怎么就没有的事啦,难道陛下不想陆逊?上次您故意让那傻瓜去送一幅假地图,再上次我们假装要去上游决水,再再上次您亲自带少数兵马诱敌……再远的就不说了,都被人家看穿了,这仗怎么打法?陛下想想到底如何引陆逊出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刘备伸过腿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也是跟您学的。”记室令史揉着被踹的脚脖子,“又要打仗,又要写私信,又要设计谋,堪称浑然一体的多面人。”

    “你跟那傻兵一样,也觉得我不应该在传信这件事上设计谋是吗?”刘备问。

    “我觉得打仗是打仗,写信是写信,您不应该把这两件事搅合在一起。”

    刘备苦笑:“你说不应该把这两件事搅合在一起,可是怎么可能不搅合在一起?我们是来打仗的,这一仗如果胜了,能夺回几郡本来就属于我们的城池,能让那些看着我们想着我们的人抱有希望。为了这,一切能利用的事都要利用。”

    “那如果吴主派使者来,让您许诺把关将军的千金嫁到东吴,他便予您三郡,您答应还是不答应?”

    “呸!”刘备怒道,“谁敢说这等妄语,不用等我开口,你们就让他滚!”

    “那如果现有一武艺高强的侠士,说和陆逊有旧,能混进吴军关隘,替您刺杀他。吴军将领本来就多对这名大都督不甚心服,若没有陆逊节制,肯定会中计出关和我们正面决战。您派刺客还是不派刺客?”

    刘备沉默半晌,摇头道:“不,事情不是这样干的。我并不想要陆逊的命,他跟你我一样,也有家人朋友,况且其妻还是孙权的从女,若是刺杀了他,跟孙权对我们所做的事有什么区别?我只想打赢这场仗,不是用这种方式。”

    记室令史摊手道:“所以,也并不是一切能利用的事都可以利用。如果陆逊知道您送的是一幅想诱他入瓮中的假地图,恐怕会伤心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刘备微一挑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给我写这些信,本身不也是一个计谋?”

    “我的确不知道。”记室令史说,“但我直觉觉得不是,事实上,您自己也开始觉得不是了,所以您这几天才一直郁郁寡欢,因为您怕他对您是真的。您不敢见他,这些天您连带兵去关隘下面挑衅都不敢!”

    “放肆!”刘备一拍桌子,茶杯中的水被震得溅出来几滴,沿着桌案上的花纹点点晕开,“刚才没骂你,给你脸了,还猜测上你家皇帝的心思了!”

    记室令史并不畏惧,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您连反驳我都找不出借口来。”

    刘备忍不住骂了句不太文雅的话,长腿一抬,站起身来,捞起自己的佩剑就往外走:“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索战。”

    记室令史噌的一下子跳起来:“我也去,免得您半路上跑了。”

    刘备这次出兵索战虽也算是例行公事,但主要是为了在文吏面前给自己争一口气,却不料一到关下,正好看到上头一个青色袍服、内穿细铠的身影,不禁内心有一丝丝窘迫。陆逊正向这边看来,他也凝目向陆逊望去,立刻便敏锐地发现对方似乎和平时冷静沉稳的样子有些不同。细看之下,这青色身影瘦削的肩头微微起伏不定,上半身前倾的角度有些过分突出,使得刘备看清了他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睛。

    正要发问,就见陆逊突然晃了一下,后退了两三步,紧接着那身影就像被砍伐的青竹一样软倒下去,从关隘上消失了。刘备不由得愕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记室令史也瞠目结舌,过了好久才伸出手掌指向对面,道:“陛下您看,他被您气晕了。”

    回到营寨,有将官听说了陆逊在关上晕倒的消息,过来请示是否要趁此机会全面进攻。刘备摇摇手道:“只是看到了个影子而已,谁知道是真是假?强攻是行不通的,继续等待战机。”

    将官本来也不觉得现在是多好的战机,没有二话,心悦诚服地走了。刘备转过身来看着在旁边一副神妙表情的记室令史,沉吟着说:“我写封信,你想办法给我送到陆逊那儿去?”

    记室令史大惊:“陛下,您这是卖我呢。”

    “那傻兵能来我这儿送信那么多次一点事都没有,莫非你还不如那傻兵?”刘备不听他的嘀咕抱怨,开始磨墨。

    最后信倒是平安送到了,记室令史带着傻兵和陆逊的回信一起折返来。对于刘备的询问,陆逊老老实实地答了一行字:“适才接到消息,小儿在建邺病逝了。阁下失去关将军、张将军的锥心之痛,我此刻才明白。”

    这种一边卖惨一边揭人伤疤的行为就很不好。刘备本想写几句刻薄的话回敬,但细想想对方中年丧子,确实也挺可怜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今天你说我死了挚友,明天我说你死了父母,后天你再说我这么多年连祖坟都没扫过,那就没完没了了。于是仔细斟酌了一下言辞,认真写道:“痛失至亲,此乃人间最悲伤而最无奈之事。请将军节哀顺变,不要成日恸哭伤神,于己无益。切记养血安神,多食些暖胃润燥之物。夜间如果不能成眠,只是躺着也是好的。”

    没想到这次陆逊只回了六个字:“你来陪我睡吧。”

    打开封筒的一瞬间刘备就被气笑了。手比大脑反应更快,笑容还没从脸上消失,他就已经把帛书重新折了起来,免得给人看到。他毫不犹豫,挥毫泼墨,豁出老脸写了一句“你到我这边的营帐来,我就陪你睡”,叫送信兵马上给送回去。

    关于这两封信的内容,他没有告知记室令史,这文吏对此极为好奇,抓耳挠腮,想方设法要从他口中打探出来。刘备嘴严得像个牡蛎似的,半个字都不肯说。最后记室令史郁闷地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陛下要私通外敌?陛下你何故谋反?”话音未落就被刘备踹了出去。

    六

    这一天和第二天白天都没再有信来,刘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第二天夜里,刘备吃了口味清淡的晚饭,在营地里巡视了一圈,回到自己帐中,脱下盔甲放在榻边,准备休息片刻。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些微sao动的声音,刘备微微皱眉,重新把剑握在手里。接着记室令史踉跄着从外面冲了进来,双眼紧盯着刘备,满脸郑重,道:“陛下,吴军来人了。”

    “来什么人了?”刘备直觉此事并不寻常。

    记室令史犹豫地摸了摸鼻子,说:“还是您亲自看看吧。”他伸手撩开帐帘,一个东吴兵卒装束的人在四名兵士的押送下走了进来。这人头上戴着此时毫无必要的斗笠,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待到了刘备面前一丈之处,才安静地抬起头来。刘备屏住了呼吸,脑中一阵晕眩,因为那赫然与关隘上青袍细铠的身影是同一张面容。

    “你……”质问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刘备想了想,又问:“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记室令史说:“今夜当值的冯将军知道。十几个斥候和守营门的兵士只知道来人了,但未必清楚真实身份。再就是眼前我们几个。”

    “那没事,问题不大。”刘备挥了挥手,“既然来了,那就先喝杯茶再说。你们下去吧,让大家管好嘴。”

    他们几个听话地出去了。陆逊被留了下来,神色没什么变化,依然一副沉静模样,抬手摘了斗笠,放在刘备脱下的铠甲旁边。

    刘备一边向放着茶壶茶杯的桌案走去,一边示意客人坐下。瞥眼之际,见到他虽然穿了小卒平常穿的铠甲,但没见到兵器,也可能是进营门时被汉军缴走了。手刚碰到茶壶,就被另一只手轻轻搭了上来按住:“天色已经很晚了,不必费心了。”

    刘备看着他极其自然地变按为握,拉着自己的手往他的方向扯去,让两人面对着面。在索战时和攻城时刘备多次远远地见过陆逊,如此近距离地相视当然是第一次。他仔细端详对方,灯光下陆逊眉尖微蹙,也正凝视着他,一双深褐色的瞳孔闪着幽深的光。先前有人给刘备吹风,说陆逊是个没什么战绩的年轻书生,因此他总有些错误的印象。现在看来,或许是战事持续了半年多的缘故,对方肌肤比自己想象得稍黑一些,细长的眼角也有了丝丝皱纹,倒是符合他的实际年龄。

    两人默然对视了半晌,陆逊静静开口道:“蜀主,你信里所说的话,算数么?”

    刘备叹了口气:“你太胆大了!这又不是闹着玩的事,你怎么能真的过来呢。”

    “那你是要食言而肥了?”陆逊微微侧头望着他,好像就真的只是好奇这么一个玩笑话似的约定能不能实现。

    “你不怕我杀了你?”刘备问道。

    “那你要杀我吗?”陆逊还是用同样的神情和语气反问,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甚至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刘备盯了陆逊良久。他想到挚友被前后夹攻,陷入绝境,父子同死,乃至身首分离,不能葬在同一处。自己非但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连祭拜也不知该去何处祭拜。但他终究还是长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敢来,我就不能杀你。事情不是这样干的。”

    陆逊苍白的嘴唇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他右手在前胸的绳结上一拉,沾着灰土的外袍立刻跌落在地上。

    “既然你不杀我,我就要睡你了。”

    被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按着双肩压向床榻的时候,刘备心想“陪你睡”和“给你睡”这两句话的意义仿佛还是有那么点差别。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也没有解释的余地,何况要说自己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也是假的。

    后脑勺刚挨上被褥,嘴唇就被吻住了,带着清甜味道的舌绵绵地挤压进来,急切地索取着他的。衣带也很快就解开了,露出精瘦的胸膛和仍然覆有薄薄一层肌rou的腹部。陆逊探索着把手伸向左边的红点,先是用掌心抚摩,接着用两根手指撷住它揉搓。刘备忍不住喉咙里低低哼了一声。他想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自己也无法再退缩,便尝试着回应陆逊的吻。

    压在身上的人手上动作仍然轻柔,交缠在一起的唇舌却更加激烈,带着几分笨拙地渴求着他,仿佛在沙漠中干渴了数天的旅客饮到了清泉,又仿佛新生儿第一次吸吮母亲的乳汁。刘备也探手过去,试图去脱陆逊身上的中衣,但被对方的手臂阻挡着,总是不能顺利达成目标。陆逊察觉到他的意图,暂时停住这个热切的吻,直起了上半身,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刘备嫣红的唇上流连了一瞬,随即双手抓住自己的前襟向两旁展去,月白衣衫从肩头滑落。

    真好看。刘备心想。眼前的人虽然算不上年轻了,但仍处于壮年,淡茶色的皮肤下面紧绷着曲线圆滑的肌rou,颈项、臂膀的轮廓在灯烛映照下发着微光。几缕墨染似的青丝散乱在颊边,额头宽阔,鼻梁高挺,是个姿容出众的男子。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双杏核形状的眼睛,眼角细长,瞳仁又大又黑,显得眼神中似乎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深邃得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陆逊把两人身上碍事的衣物都脱了下来,认真且耐心地叠好放在床脚。然后他注意到刘备正呆望着自己,便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好看。”刘备诚实地说。

    陆逊轻声笑了几下,拉起刘备的左手,将嘴唇印在他手背上:“蜀主,你也好看。”

    刘备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好看,你也不会想睡我。”

    为了这一睡冒着生死之危跑进敌军营地的将领哈哈地笑了起来,松开了他的手,接着双手抚上他的身体,像品鉴一块珍贵柔滑的绸缎一般,抚过肩头、胸前、小腹,然后顺着腰际慢慢滑下。刘备知道他即将进入正题,不由得有些紧张,侧过了脸不去看他。

    陆逊将刘备的左腿抬了起来,放在自己肩上。章武皇帝倒没想到他会采取这么大胆的攻势,不得不向他这边凑过来,下半身稍稍悬空。陆逊伸手托住他腰,想了想,拉过枕头来垫在怀中人身下,这样两人都少受些力,这才感觉自在多了。刘备双腿分开,私密的欲望和xue口完全暴露在人家视野中,多少有点难为情。他感觉到陆逊的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了起来,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见陆逊冷静的脸上泛着一丝情欲的潮红,正将左手两根手指伸进自己口中,努力用唾液去濡湿它们。

    “那边镜子旁边有油膏,是用来擦手的。”刘备忍不住说,“可能会好用一些。”

    陆逊看着他:“……擦手的油膏弄进里面去,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刘备一愣,道:“这我也不知道啊。”

    陆逊沉思片刻,否决了这个提议:“抱歉,是我准备不周,你还是忍一下吧。”他把濡湿的手指探向紧闭洞口、不欢迎来客的秘境,没费多大力气便突入了进去,感到指尖被火热紧致的软rou细密包裹。刘备忍住些许异物感,尽量放松身体的力气,任他在那里面探索、开拓。过不一会儿又加到了三根手指,然后是四根。陆逊极有耐性地做着扩张,直到手指在那里进进出出全无滞涩,这才抽回手来,握住自己早已挺立的欲望,低声道:“我要进去了。”

    “啊……嗯。”刘备喘着说不上平稳的气息应了一声。

    后xue被抵上了一个硬而热的东西,随后那东西挤开xue口,从容不迫地一点点推了进来。刘备没觉得有什么强烈的痛楚,陆逊倒是嘶地抽了口冷气,喃喃地说:“好紧。”

    他的欲望被完全吞下,从头到根部都被紧紧包住,甜美的快感直冲上脑海。这种令人晕迷的快感不仅仅来自rou体,也来自隐秘不可说的内心。两军对垒,本来只能隔着千军万马、关外城头远远相望的两名主将,谁能想到有一天会这样肢体交缠,密不可分呢?陆逊伸手握住刘备半抬头的热源,就着手中尚未干透的湿液和那顶端渗出的蜜汁上下抚弄,同时稳稳地揽住他搭在自己肩头的左腿,开始抽送。

    刘备猜想陆逊大概是第一次和男人做这档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确信和小心翼翼的尝试。就连那最令人快乐的一进一出,起初也缓慢得很,仿佛生怕撞疼了他,直到确定了他没有异色,这才渐渐加快。与其说是被入侵的后xue和被抚慰的前肢给他带来快感,倒不如说是陆逊那全身心投入、又痛苦又享受的模样取悦了他。——刘备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人家学习能力强,在把他的密道冲刷了一个遍之后,突然狠狠擦过一处甜美的所在,刘备未曾设防,忍不住从喉咙中泄露出一声呻吟。

    “啊、嗯……伯言……”

    “这里感觉很好是吗?”陆逊轻声问道,接着连续朝那里顶了五六下。他的攻势又快又重,犹如闪电般的刺激劈开颅腔,刘备几乎没法再躺下去,像被丢上岸的鱼一样,在他怀里扭动身体挣扎。

    “你混蛋!轻点!”

    陆逊怕他弄伤自个儿,不得不放开了他的左腿,改为抱住他的后背,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就着这个姿势,果然放轻了力道,慢慢在那里厮磨。刘备喘息里带着哭腔,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陆逊毫不吝惜地用胸膛和肩膀支撑着他,感觉心被填得满满的。

    “太好了。”他托着刘备两团浑圆柔韧的臀丘,一面继续抽送一面在人耳边说,“我怕你觉得不爽,就不喜欢我了。”

    刘备觉得他用这样平淡的口吻说荤话有点太违和,但敏感点被人集中攻击,他已经不敢开口挑刺,因为只要一张口,便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破碎的呻吟声。很快他连清晰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陆逊和风细雨的温存中不时夹杂三五记重击,甚至死死按住他的腰身,变换着角度连续冲撞,惹得他哭叫出声来,忘记了自己是兴复仇之兵的君主,忘记了抱着自己的人是敌军大将,只是一味地沉沦在快美的海洋中。

    “叫我名字。”陆逊吻着他的脖颈,用舌头描画着上面的筋络,低声要求。

    “哈啊……伯言……嗯……”

    “玄德。”陆逊也低声叫着他已经很多年都没人使用过的字。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刘备写给他的第一封回信,那样方正工整的笔迹,那样平静疏离的词句,抬头是“吴大都督陆伯言阁下”,落款是“章武皇帝备”,中间写道“多谢垂询,备自知身为主将不可自轻,每日作息皆如规矩,无异常事……”

    他心中充满了怜爱之情,像要证明自己得到了什么似的,不停轻唤:“玄德,玄德……”一记猛攻,刘备颤抖起来,身前勃发的欲望吐出热液,沾染了两人的腹部,陆逊也紧紧抱住他的腰,在他体内释放了出来。

    简单的清理之后,两人都累了,便躺在一起睡了,枕着同一个枕头,盖着同一床凉被——这被子还是陆逊送的。第二天寅时过半,刘备惊醒过来,看到身旁陆逊用胳膊支着床榻坐起了身子。

    “你要走了吗?”刘备揉了揉困倦的睡眼问道。

    “嗯。”陆逊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起来送一下我吧。不然我怕出不去。”

    刘备打了个呵欠:“看你这话说得,把我们当什么人了。能让你进来就能让你出去。”但他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梳洗穿衣。

    陆逊又穿上了那身小兵的装束,等刘备收拾好了,走过去扶住人肩头,十分自然地索了一个吻,这才戴上了那没必要的斗笠。刘备把他一直送出了营门,望着人走远了才回过身来,就看到冯习站在几丈之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刘备想了想,招手把人叫过来,说:“这是和打仗没关系的事,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臣明白了。”冯习拱手听令。

    七

    刘备本以为睡了一觉,这事就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两天,陆逊又趁着夜色潜了过来。一夜荒唐之后,又借着微亮的天光回去了。

    有二就有三,他第三次来时,刘备和手下知道此事的将兵吏卒也都不怎么意外了。甚至人来得越来越习惯,越来越光明正大。以前是深夜来清晨走,后来黄昏时分天还亮着就来了,和刘备一起吃晚饭,次日都不一定什么时间走,个别时候还能拖到第三天再走。

    记室令史自言自语地说:“自从陆将军亲自过来,都不需要送信了,也不知道那傻兵还好吗?”他挑了几个好的瓜果,打成一个包袱交给陆逊,请他转交送信兵。

    陆逊下次来时带了一捆青翠欲滴的蔬菜,记室令史不敢独占,做成菜肴给皇帝送去,于是就被陆逊和刘备两个人当成晚饭吃掉了。

    翌日清晨刘备叫人烧了一锅guntang的水,他好洗个热水澡。这种时候旁人自然是回避的,但陆逊反正早就已经把该看的都看过了,所以没有躲出去,而是斜倚在床头瞧着他洗。刘备洗了不到两刻时分,忽然皱着眉,摇摇晃晃地从盆里站了起来。陆逊一惊,细看他面上,只见刘备大口喘着气,脸色红得异样,显然身体有些不妥。

    “你怎么了?”陆逊从床上下来,急声问。

    “我觉得有点热。”刘备从澡盆中跨了出来,用布巾擦着头发和脸上的水。紧接着他突然干呕了几下,陆逊倒了一杯冷茶递过去,刘备道了声谢,急匆匆地灌下茶水。陆逊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水温是不是太热了?”

    没有回答。刘备握着已经空了的杯子,看着他的眼神忽地变得茫然,眼皮一下下地垂落又勉强睁开。陆逊忽然感到极度的恐惧,还不等他意识到那恐惧为何物,那杯子便跌落在地,发出“叮”的脆响,刘备整个人向后软倒下去,陆逊一个箭步冲上前把人接在怀里,同时听到比平时高了八度、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在惊叫:“来人!”

    刘备并没晕很长时间,随军医师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就醒了。医师一副遗憾的样子把金针收回匣里,叫他伸出手来诊脉,使得刘备怀疑这人很想在皇帝身上扎几针。

    诊过脉又问过病情之后,医师说:“恐怕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这话一说出来,帐中人十个倒有九个都盯着陆逊。刘备道:“这不合适的东西,可能是什么?军中其他人没有这个病症吗?”

    “依小人之见,如今天热,陛下怕是吃了不太新鲜的菜肴。这事说大也大,为它一命呜呼的人都有,说小也小,只能多喝点水,不再头晕恶心就好。军中其他人倒没听说有这样的。毕竟陛下年事已高,身体不如以前强健了,还是希望您自爱自重,不要乱吃东西,夜里也不要贪凉不盖被子。”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刘备挥挥手把众人都打发走了。

    陆逊默然半晌,道:“你可能不信,真不是我干的。”

    刘备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在床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知道啊。”

    这句话好像并没能安慰到陆逊,他又郁郁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辩驳,神色更加激动:“如果是我干的,今早我直接回吴军,趁你病倒的时候带兵来攻岂不更好?”

    刘备倾过身,抓住他的手,用一个病人所能发出的最沉稳有力的嗓音说:“我相信你。你陆伯言不是这么下作的人。”

    陆逊双腿忽然失去了力气,缓缓跪坐在他的床边,回握住他的手,并拉到自己唇边轻吻。刘备感到贴在自己手背上的嘴唇传来不可抑制的颤抖,他心里一片柔软,轻声问:“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

    “我等你好了再回去。”陆逊没有犹豫,立刻回答。

    刘备道:“若是因为怕被怀疑的话,倒也不必。”见陆逊摇头,他把声音放得更软:“那好,其实我也不想让你走。”

    刘备的病到底什么样算好了他们也不明确,其实刘备觉得在医师诊完脉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好了,能下床能走能吃能喝,无非就是头还有点晕,腿还有点飘。这天的三餐记室令史都亲口尝过了才给刘备送来。如果按着部分将官的意思,皇帝不应该再跟陆逊一起吃饭了,但皇帝自己选的死,跪着也要作完,不可能听他们的,所以大家知趣地谁也没有开口劝说。

    这一天眼看着过完,陆逊就算要走也来不及了,便自然而然地又在汉军营过夜了。到了就寝时间,陆逊看着刘备脱掉中衣露出蜜色的肌肤,轻声阻止道:“你身体不好,今天就不要了吧。”

    刘备一脸的“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有辩驳,又把衣服穿了回去。那理所当然似的神情让陆逊心头涌起一阵气闷,仿佛半是不服,半是不舍,他忽然伸手拉住刘备的胳膊。

    “你就不要了,我一个人来。”他温和却坚定地说,无视了刘备惊诧的脸色,把人按倒在床上。解开碍事的衣带,探手向下,握住那还没有动静的温顺东西,让它露出头来。只稍微迟疑了一瞬,他抿了抿嘴唇让口腔湿润,随即凑了上去,将它纳入口中。

    刘备的惊喘声从上方传来。头顶被放上了一只手,但没有使力,说不清是推拒还是爱抚。

    “伯言……啊……”

    他温柔地舔舐着两颗玉袋和逐渐膨胀抬头的柱体。男人的味道算不上美妙,但感受到身下躯体的战栗,听到熟悉的悦耳嗓音发出压抑的呻吟,让他感到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口中物体已经完全挺立,他无法一口吞下,便模仿着一进一出的动作,前后摆动着头,用唇舌纠缠住它尽情抚慰。

    陆逊清楚地知道自己下腹的欲望也在sao动,这些天他们已经对彼此的身体太熟悉了,单是听着那人带着哭音喊自己“伯言”,身体就热得快要爆炸。他伸出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欲念,配合着口中的节奏开始纾解。

    “伯言……把你的、也给我……嗯啊……”

    “那可不行。”陆逊用舌尖挑逗着柱体上的沟壑,含糊不清地说,“医师不是说了,不让你吃奇怪的东西吗。”

    陆逊是个意志坚强的人,直到最后刘备也没有吃上奇怪的东西,还把奇怪的东西发泄在了人家嘴里。陆逊自己用手解决了问题,随手扯过一条衣带擦干净了,然后拉过被子,亲了亲刘备的眼睛:“睡吧。”

    第二天早晨刘备是自然醒的。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陆逊还躺在身边,睁着眼睛望着自己。

    “玄德,我觉得我该走了。”陆逊说。

    刘备立刻就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占据了整个心房,他埋下头,不敢看陆逊的眼睛。他说:“嗯。”

    陆逊伸过手,像对待自己最爱重的宝物一样轻轻触碰他鬓边半黑半白的发丝,然后说:“仗总归还是要打的,我本不应该这样子接近你,你也不应该任由我接近。但你却是一个心胸广阔、不被俗世常理束缚的人,才得以成就这段相识。玄德,你是我在这鬼魅横行、虚无缥缈的人世间,千金不换的珍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打仗总有人要死,说不定这场仗就是你人生中最后一场,也说不定就是我的最后一场。但,如果你真落在我手里,我一定不会杀你。

    “我现在要走了,我不想让你对我最后一个印象是我走掉的背影,你能闭上眼睛,不要起来,不要送我吗?”

    刘备闭着的眼睛里有湿热的泪水渗出来。说实话他很想挑刺,很想跳起来把陆逊捶一顿,冲他喊“两个老男人你说这么多rou麻话干什么”“还不知道谁落在谁手里呢”等等,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只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鼻音,“嗯”了一声。

    身边响起窸窣的声音。陆逊终于还是走了。

    尾声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所以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夷陵帝国就永远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