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渊试探（三）

    妇人道：“那是自然，看来我们送给冥玄姬的贺礼，还真派上了用场，但兽殃定是得跟着冥玄姬才回来的，当初动个手这狐狸都一惊一乍，要是冥玄姬不来，他肯定也不愿跟咱们。”

    黑衣人转头道：“若事情有变，你把他绑来不就行？”

    他只古怪地笑了一声，黑衣人道：“你试过了？”

    妇人面色淡淡，神神在在道：“别说绑了，这么没出息的东西都能做域主，我真怀疑冥玄姬是怎么想的！也不妨告诉你们好了，人我是没绑过，不过，他的东西还算惦记过……”

    黑衣人讶然道：“你抢过狐狸的支脉？之后呢？”

    “哼……”他拖长了声音冷道：“硬夺会被反噬——想也知道谁搞的鬼，这么说吧，他俩……要么一起来，要么都不回来，你们自然也要想清楚些的好。昙姬，你别事不关己，大家聚在一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不能一致对敌，就别胡乱挑起是非，苟且偷生也是生，送脑袋给人家砍可不值当。让你男人……该辛苦时辛苦些，这时候，脑子就别闲着的好，嘿嘿嘿嘿……”

    最后一句倒是对着黑衣人说的。

    白夭白他一眼，补话道，“你先吊着那狐狸呗，吊干净些，探明了虚实再说，我还真不管么？我这边也会去问问地卿，她比较了解那母螳螂，别一个个巴巴盼着人来，结果是根绊子，反让自己摔了跟头。”

    “这个自然～。”

    黑衣人听他方才调侃自己，本就对其女貌男音丑异的形容十分不适，插话道：“我们无需你cao心，话说……桑奴，你就不能换个好点的皮壳么，每次看你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名唤桑奴的妇人咧嘴笑道：“弱小丑陋者最易遭人忽视，这正是我想要的，水君您风光得太久，怕是不知道冥水该有的活法了，能捱到今天的，可都不是鸡犬扬威之辈。嘿嘿嘿嘿，我去也，你们……随意～。”

    黑衣人冷哼一声，等人走了，伸手摸上女子的面颊，脸色稍微缓了下来，怡然道：“还是我的夭儿合眼，怎么看都不够。”

    白夭懒懒把他的手拍了开：“你不是只觉得你们花婴合眼么？”

    男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洞壁上阴火的光线暗淡照来，也只映出一张极端方普通的面孔，与神山中女子的妩媚妖娆无半分相似。

    经过无央几番交涉，仪卿听到对方猜出了自己，也只笑了一声，并无意外，接着那边转了半天弯子，阴恻恻地问及她的“实力”，仪卿思索了一会儿，让他一径按她说的去回：没了，都没了，不过，未必出去了也没有。

    无央两头传话，有时哪一边的意思都搞不明白，竟然也让他渐渐促成了此事，眼看离开已成定局，自身总不免还有些犹疑，但看她去意已决，只得强自定心。

    回窝的山径上再次碰到云麟，两人浅浅打了声招呼，无央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他其实很想问他一句话，可是话到嘴边，三番四次都咽了回去，他总觉得，这时候，大概多说一句都已多余，不论是一个问题，还是一声笃定。

    西境琅金，庭院深深。

    床榻上，一身橙赤长裙的女子正在蓄力运气，额间青筋隐隐，看着十分吃力，灵气的运行荡起她的衣袂，仿佛一朵真正的忘忧芳草，迎风盛开。

    在她体内，红色的内元已与一道白光禁制冲斗了千百回，每次均以失败告终，她仍不服气，一有进益便运气相抗，没多时，一口黑血呕出，终还是败下阵来。

    旁边侍立着的青衣男子愣了一下，僵硬地抬起手，拭着她的嘴角。

    “少给我假惺惺！”掌心一用力，那人便如珠帘坠地，面上仍没有一丝波动。

    忘忧发出了火，不耐烦地吩咐道，“拿丹给我。”说着又弓起背咳出两口血来，丹药很快递来吃了，男子见她咳得厉害，抬起手，却犹豫着没有落下。

    “要拍就拍，愣着干嘛？死的吗！”

    掌心的温度一下一下贴了上来，像也拍下了她心头的火焰。

    怎么骂都是如此，她其实自己也知道，眼前之人的心脉被她以砂毒钻蚀，只有极微弱的神志，想要他死，只是她一念之间的事。

    人留着总有用处，比如一个夫妻之名的幌子，再比如暖榻、炼丹，或一些别的……反正她还不想杀，就算只留着作贱发泄一下，也比死了有用，抱着这种想法，这位也就勉强“活”到了今天。

    没两日，忘忧收到问话，诧异中难掩惊喜，立刻着墨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书信送出已是深夜，她喜难自抑，余情激荡，看到旁边还有个“活物”，便想着赏他一回得了。

    虽然这副身体并不怎么太美，起码比她那位姑娘和自己原来的相貌差得远了些，夜里半遮半掩，加上满心欢愉，好歹也算得上风情万种。

    可这人站着就是不看、不动，忘忧难得没有动怒，冷笑着道：“看来也就只有那个女人能让你这半颗心蹦两下了，不过，有什么好犟的呢，连水君，难道你想你那夫人就此守寡，还是……让你那个好不容易活下来、不知又在哪历劫的小子没了父亲呢，嗯？”

    ……

    “别逼我，我一向没什么耐心……”

    男子面色更冷了一层，伸手抱住了她，开始慢慢解自己的衣带。

    “听话嘛……这种好事，多少男人求之不得，别一门心思放在两个苦魂上，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要忘了，有人的身鼎还在我这儿，想想那位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离了你，莲洲还哭出个瞎子……”忘忧倒也懒得等他，一把将人推倒，坐了上去，“更别忘了，自己有几分能耐，也敢忤逆我的话！”说着狠狠一压，男子吃痛闷哼一声，也只能任她动作，不得分辩。

    她又道：“你该看看我原来的样子，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犟了……”想到这人一贯不解风情，忘忧冷哼一声，说不定这位看了也没反应，美人珠玉怕也都不如他那个朽木夫人动人，可见都是一样的朽木！

    忘忧按着眉头，每每思及此事，总归有些不痛快，不把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不肯罢休。

    她大概有些理解自家主君了，她们这样的人，可不就是越得不到，越觉得有些稀罕么？管他是个木头，久了似也能瞅出花儿来。

    两边兜来转去，时间长了，仪卿终于有些不耐烦，也猜到人家在吊着自己——呵，想让她服软，天底下可没几个敢的。

    说了个日子，便让无央去传话：就此一日，若不帮她，等自己出来了，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等待中，仪卿还有兴致养木浇花，凤凰花枝已经长到了人齐腰的位置，翠羽盈盈，十分别致，无央蹲在一旁看着她松土、浇灌，十分耐心，自己也发起呆来，不防她忽然问到自己，一回神，忙让她再说了一遍。

    “还有……什么牵挂？”狐狸喃喃自语，他能有什么牵挂呢？赤条条来，再赤条条跟着出去就行了，哪有……什么好牵挂的？

    鼻尖一缕清荷之气若隐若现，转瞬即逝，无央定定看着她，咧嘴堆笑道：“没啊！”

    暴雨倏忽而至，灵曲上空，鬼雾遮天蔽日，雷声不止，一直下到午夜时分，竟有闪电直劈高台，狂风呼啸，扯得人发肤生疼。

    第一声雷响时，无央立刻醒了，几乎在青鲤探出头的瞬间，白蓬蓬的尾巴扬起，遮住了她的头顶，还不忘提醒她，这雨来势汹汹，池君姑娘应该回去躲着睡觉，别出来东看西瞧。

    鱼环漪白了他一眼，自然杵着不走，连续两道闪电劈下，狐狸看着尤其紧张，鱼环漪笑了他两声，管它暴雨狂风，莫名欣然。

    突然，一缕盛大的白光落入山头，爆闪之后，山围的结界开始隐隐现形，发出润泽的微光，一柄荷叶压过她的发顶，狐狸收起了长尾，更大的雨势砸了下来，鱼环漪只看见一脸漠然的狐狸张了张嘴，神思一滞，那抹雪白的身影已抖着雨水消失在了林中。

    唰——！

    鱼环漪蓦地一惊，细细想着他说的话，仿佛不能理解，他说——

    “环漪，你不喜欢任何人，好像也挺好的……”

    风雨中，无央一径找到了主人，合着电光雷影，高檐深殿几乎沦为废墟，光影闪烁间，一男一女各执剑鞭，都已受伤，狐狸来时，恰听女子笑道：“真君，你拦得住么！”

    白光再次闪下，灵玦向后疾退数丈，女子一袭红衣如血，神色俱厉，唤了声无央，道：“走吧，是时候了！”

    趁着结界大开，一人一狐转瞬飞离山峦，脚不沾地，立刻向滔滔黑云深处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