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活该

    十二、活该

    魂灯助人入梦,不可违逆梦境主人的意愿,否则将被逐出梦境。

    谢云流从眩晕中回过神来,然后出离愤怒。

    他推开我!他拒绝我!他不愿意同我亲近!

    那他还哭什么?还念什么?还几次三番找我做什么?

    谢云流难得老夫聊发少年狂,却不料一腔春情化作泡影,年少慕艾燃起的那点小火苗在他胸中藏匿了五十年都未曾熄灭,如今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刀宗宗主一辈子横行无忌,快意恩仇,平生所遇的挫败皆是拜他师弟所赐!

    李忘生就是天生来折磨自己的!

    谢云流咬牙切齿,气得睡不着,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翻旧帐。

    当年相约宫中遗迹是他给李忘生一个重修旧好的契机,哪知自己迫不及待地赴了约,等来的却是各门派武林人士围追堵截,直到他被激起真怒要大开杀戒,李忘生才姗姗来迟,不先抚问师兄伤情,竟是忙不迭地给那些要杀他的人下镇山河!

    虽说后来查明是一刀流在背后捣鬼才导致杀将云集,洛风重伤,宫中之约不欢而散,但李忘生当时的反应无疑是给盛怒的谢云流火上浇油。

    再后来烛龙殿相救,李忘生明知自己就在附近,依然咬紧牙关不肯求救,非要等那些中原侠士被醉蛛危及性命才勉为其难唤一声师兄,让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出来保护那群蠢货——其中可有不少人曾在遗迹对他刀剑相向!

    直到他杀上纯阳要宰了祁进,李忘生一开始避而不见,不得已才抱病相迎,却只为包庇那个惹祸精!

    这桩桩件件,想起来都让他气血翻腾,李忘生啊李忘生,你对不相干的旁人尚且宽容和善、体贴庇佑,为何独对我薄情寡义、铁石心肠?

    谢云流盘来盘去,得出个让人沮丧的结论:李忘生对他大概真的只有同门之谊并无鹣鲽之情,盼他回去只为实现恩师的团圆夙愿罢了,半点私心杂念也无。

    否则实在难以解释为什么稻香村出来的阿猫阿狗都能越过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师兄!

    明明是打着劝师兄回家的幌子,他谢云流倒成了恶人,徒劳奔波,难道只为在全天下人面前成全李忘生大仁大义的好名声?

    哼,看起来温柔敦厚,老实巴交,却是世上最难啃的硬骨头!

    他曾答应洛风只要他在世一天,便教刀宗弟子只得欺负别人,可是他身为宗主,却从来没有从李忘生手里讨了什么好去!

    谢云流越想越窝火,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再手下留情,定要把那人欺负得乖乖告饶才行。

    他一夜辗转难眠,都怪李忘生肤白脸嫩,早起揽镜自照,一双黑眼圈特别明显。

    吕祖的眼神意味深长,抚须微笑,拂尘蓄势待发。

    谢云流一身生人勿近的煞气,瞪谁谁害怕,洛风原本抱着小木剑跑过来问安,被他阴云密布的脸色吓得躲到吕祖身后,探出小脑袋惴惴不安:“师叔脸色发青,是身体不舒服吗?”

    你师叔舒服着呢!还有闲情逸兴喂乌龟!

    吕祖拍拍他的脑袋,怕接下来的对话过于惊悚吓到无辜小羊咩,就让他去找博玉玩。

    洛风乖巧告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吕洞宾把门一关,拂尘指向这个不省心的好大儿:“怎么?在师弟那里吃瘪了?”

    谢云流气结,心想他在李忘生那里吃瘪比吃饭都多,可又不好意思把梦中种种坦诚相告,只能含糊答道:“师弟神魂无恙,师父暂且安心。”

    吕洞宾一脸“你行不行”的表情,又问:“那你可探听出他身在何方?要不要为师陪你一同入梦?”

    哪能打不过就叫师长来助拳?简直丢尽剑魔的脸。

    谢云流梗着脖子,嘴硬道:“区区小事,何必劳动恩师?徒儿自有办法。”

    看到年幼的洛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弟还小,不识情滋味,定是自己言行无状吓到了他,自己也是昏了头,岂能把往日的种种怨恨撒到年仅十七岁的师弟身上?何况此时距离他打伤师父叛出山门没过多久,忘生怨他恼他也是应当。

    谢云流这一世谨遵师父教诲,遇事慎思,给李忘生找了一大堆理由,神奇地把自己哄好了,胸中豁然开朗——痴活了一把年纪,哪能与黄口小儿计较?就不信他们朝夕相伴的情分在李忘生心里激不起一点涟漪。

    退一万步讲——谢云流脸色又沉了下来——就算师弟对我无意,我也不能由着他流落在外孤苦无依,须恪守师兄之责,尽我所能护他平安。

    吕洞宾看着他阴一阵晴一阵的脸色,欲言又止,末了收起拂尘,叮嘱他不可cao之过急。

    他倒想问问谢云流,你自己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怎么就一根筋地认定李忘生停驻在十七岁等你回来呢?

    真是长得美,想得更美。

    提醒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吕洞宾捻着胡须笑而不语。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冥顽不化的臭小子终于被拿捏住软肋狠狠揉搓,在师弟身上碰多少钉子都是活该自找。

    谢云流的软肋毫无恃宠生骄的意识,反而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师兄的眼中钉rou中刺,理应自觉退避三舍以免惹对方厌烦。

    在梦里将师兄臆想得那般孟浪,实在让他羞愧难当。

    李忘生正襟危坐,默念清静经,驱散脑中不合时宜的暧昧情景。

    年少时虽对师兄有过朦胧情愫,但如今已至暮年,焉能再起妄念?

    他只是借居师兄的身体,切不可因此生出非分之想。

    就算将来与师兄各归各位,面对年轻的师兄也断然不能以大欺小为老不尊,那点无疾而终的少年心事就该由自己深埋,即使在梦中沉湎都是对师兄的亵渎。

    李忘生不敢再睡,打坐调息到天亮,藤原家照例来请,这次他没有拒绝,用过早膳就跟着去了武馆。

    李重茂亦步亦趋,内心窃喜,以为大哥总算开窍要给自己培植势力了,但是大哥挑选弟子的标准他却看不明白。

    资质甚佳且勤勉上进的,第一轮惨遭淘汰。

    脑袋聪明且心思活泛的,第二轮铩羽而归。

    最后雀屏中选的竟是三个在武馆毫无存在感的边角料,呆蠢木讷,平时由于武功稀烂被同门当仆人使唤,如今李忘生手指一点收成亲传,直接任命为番队长,往日那些恃强凌弱的武士还要受他们管辖。

    被选中的几人俱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齐刷刷地拜在他面前口称大师范。

    不光李重茂诧异,藤原广嗣也看不懂,好奇地问:“这些弟子殊无天赋,谢师范因何青眼有加?”

    要的就是没有天赋。

    李忘生感受到四面八方惊疑交加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纯阳武学大道至简,抱元守一,心性质朴单纯者可大成,若深谙他派武学反成拖累。”

    简而言之,他要的就是一种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美。

    藤原广嗣似懂非懂,想起谢云流也是未曾开蒙就被纯阳子捡回去,结果如何有目共睹,武学造诣之高名动天下,如此看来他挑选徒弟的标准颇有吕祖之风,应不至于有眼无珠错过可造之材。

    新上任的三位番队长报上姓名,分别是藤原骏、佐藤阳太和牧野信行,李忘生淡淡扫过一眼,对三人品性有了基本认知。

    藤原骏一朝得势,扬眉吐气,顾盼自雄。

    佐藤阳太面露诧异,不动声色,沉静内敛。

    牧野信行惶恐不安,唯唯诺诺,缩手缩脚。

    因李忘生武功强横无人敢当面异议,但私底下免不了眼神乱飞,不少心高气傲的武士对这三个幸运儿投以嫉妒甚至怨恨的眼神,李忘生全当看不见,不理会下面的暗潮涌动,温言叮嘱了他们几句,亲赐了佩刀,让他们每日早起去阶前听训。

    三个性情迥异的番队长,就算不能把一刀流武馆搅得鸡飞狗跳,也够他们彼此内耗了。

    李忘生仍嫌不够热闹,免了李重茂闭门抄经的任务,让他日日来武馆监督,务求如往常一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连三个番队长都管理不好,就趁早死了复辟的心。

    李重茂不解其中深意,还觉得被委以重任,喜格格地应下来,胸脯拍得山响,扬言要帮大哥训练出一批武艺卓绝的东瀛弟子,来日重返中原必让整个武林刮目相看。

    李忘生看着他喜形于色的小脸,眼神中甚至有几分怜悯,仿佛看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鸡,好不容易扑扇着翅膀飞上矮篱,就狂妄得以为自己能挟山超海夺门称帝。

    不如回去睡,梦里啥都有。

    ——

    小剧场

    李重茂:大哥如此信任重茂,重茂敢不尽力?

    李忘生:我相信你一如既往是个坑比。

    (小雷场)

    谢云流:哼,李忘生,论心计我远不及你,就让我的剑来跟你说话吧!

    李忘生:??师兄你没佩剑啊。

    谢云流(解开腰带、理直气壮):在这里。

    李忘生:……师兄好坏。

    谢云流:你敢编排师兄?

    李忘生:但是我好爱。

    谢云流血条清空,李忘生: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