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延南洞的雨季在线阅读 - 第十八章 崩塌

第十八章 崩塌

    「赶快回来韩国,不然我会很想你。」

    欧巴抱着我,离登机时间只剩十分鐘,却还依依不捨地不肯离去。

    「好,我一定会赶快回去的。」我抬起头对欧巴露出微笑,「因为我也会很想你。」

    欧巴满意的点点头,在我的额头留下不捨之后,才匆匆的跑进登机门,我一直到两片玻璃门关上后,才捨得把目光从欧巴的背影抽离。

    其实我真的好想今天就和欧巴一起回韩国,在心中挣扎了无数次,就是过不了心坎的那关。长期不在家的愧疚已经如影随形的跟着我,如果人在台湾还这样不告而别的话,我可能无法原谅我自己。

    一想到回那个家必须面对的一切,我的心像瞬间被绑上了铅块,丢入几千万米深的海底,那种永不见天日的沉重感,像梦魘般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决定再逃避一天,于是拿起行李再次前往乔芸的家。搭上捷运之后,我站在门口的位置戴上耳机,愣愣地看着窗外发呆。

    当捷运行驶进信义区时,那栋全台北市最高耸的建筑物瞬间印入我的眼帘,我抬头看向位于高层的观景台,当晚的回忆彷彿又活生生地重现在眼前。

    「怎么才刚分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今天的101看起来格外孤单,明明位于最纷闹的地区,却没有一栋建筑物是跟自己相称的,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身在人满为患的车厢内,却感觉像是一个人。

    「…我明天可能得回家了…」

    我和乔芸在漆黑的房间里,一人躺在床的一侧,望着天花板促膝长谈。

    「啊…你没问题吗…?我有点担心耶…这次不回去也没关係吧…?」

    「不管怎样还是得回去一趟吧…不然好像很不应该…没事的啦,都可以撑二十几年了,这次才回去几天算什么。」

    「…好吧…你忍耐几天,就赶快回去韩国找欧巴吧。」

    「嗯…欸乔芸,你对你男朋友有没有一种…第一次见面就很熟悉,好像自己寻觅了这么久…原来就是为了找到他的那种感觉?」

    「嗯……好像没有欸,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把他当成怪叔叔呢。」

    「蛤?怪叔叔?」

    「对阿!你也知道他长得比较老,又留着鬍子,然后站在女厕前面探头探脑的,不是很像怪叔叔吗?」

    「他干嘛站在女厕前面探头探脑?」

    「他说因为他在等我出来…想约我吃晚餐…」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诡异的搭訕地点!」

    「对阿!害我以为他是变态咧!真搞不懂芬兰人在想什么。」

    「结果你还不是被他追走了。」

    「也对,可能我的品味也很奇怪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命运阿,再怎么不可能的状况下,这辈子就是注定要遇见他,全世界在北欧船上的女厕被追走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连这么不浪漫的相遇都可以被你讲的这么浪漫…你真的太强了…」

    「哈哈哈本来就是嘛…可是你如果嫁去北欧,我要见你一面都很难耶…这样我要怎么办…」

    「你放心啦,我还没想嫁呢,而且我会先等你幸福了才有可能离开,不然我也放心不下你。」

    我把脸转向她,胸口像被注入一道暖泉,热烘烘的。

    「我们要一起幸福…」

    「嗯…」

    乔芸也转过头来,我们相视而笑。

    虽然我的人生不是太美好,但能够拥有欧巴和乔芸这两个珍贵的礼物,我已知足。

    隔天一早,我拿着行李准备离开。

    「如果太辛苦…随时回来我这里,知道吗?」乔芸神情担忧的说。

    「好,不要担心啦,我再跟你连络。」我给她一个拥抱之后,拿起行李往捷运站走去。

    窗外的天空没有朝气的雾白一片,就像我现在的脑袋一样,明明是要回到自己的家,我却连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出站之后我沿着停满摩托车的骑楼,拖着行李箱缓慢的走着,高低不平的路面让我拖行李的手痠痛不已,瀏海也早已被汗水溼透,牢牢的黏在额头上。

    我停在一栋昏暗的老旧公寓前,一楼掛着大大的「永和豆浆」四个红色大字,铁製的台桌上依旧摆满了美味的古早味。虽然目前还没饿,但我仍然点了一个黑糖馒头夹蛋来垫垫肚子,因为现在不吃的话,我怕之后会更没胃口。

    不捨的吃完最后一口,我烦躁的把塑胶袋揉成一团扔在桌上,抱着上刑台的心情走上通往四楼的阴暗阶梯。

    我望着老旧的红色铁门呆愣在原地数分鐘之后,才抬起手按下旁边的电铃,「啾啾啾啾啾—」「谁啊—」伴随着那道嗓音,一位老太太的面孔出现在红色铁门后面。

    她看见我之后,先是张嘴愣了一下,接着就露出我预料之中的嫌恶表情,好像站在门外的是一隻臭虫似的。

    「阿嬤…」

    「你回来干嘛?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国外了呢。」

    「…」

    阿嬤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后,直接转身离开。

    「欸,去把外面那隻虫赶走。」阿嬤厌恶的嗓音从门缝透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mama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边开门边瞪大眼睛的说:「紜希,你怎么跑回来前都没先跟我说一声?你明知道阿嬤不喜欢这样…」

    「我还以为至少你会欢迎我呢…」

    「紜希…」

    我直接越过mama走了进去,经过客厅的时候,瞥见阿嬤盘腿坐在藤椅上,眼神不忘继续冷血的向我直射过来,我别过头直接走进房间后把门锁上,鼻中的酸楚让我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这个…没有人欢迎我的地方。

    「叩叩叩—紜希啊,你开门一下,妈有话要问你。」

    「我累了,先让我睡一下吧。」我把头埋进枕头底下。

    「叫你把他轰出去,你让这个不孝女进来干嘛?」

    「??」

    阿嬤的咒骂声让门外再度安静了下来。

    mama只和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像个母亲,有阿嬤在的时候,他只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应该出生的多馀累赘。我恨透她的双面人模样,却又同时渴望那少的可怜的母爱。

    我把自己缩在黑暗里,什么也不想面对,这么多年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得承受这样的怨恨。

    「欧巴?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我们紜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就只是很想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欧巴解释家里的状况,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哎一古,听到我们家紜希这么想我好开心噢,赶快回来吧!我也想你想的快疯了。」欧巴的声音充满笑意。

    「好?我后天就回去,欧巴会来机场接我吗?」

    「那当然阿!我们紜希回来我要第一个看到。」

    「好。」我扬起嘴角,至少?在韩国有个人是欢迎我的。

    我握着手机安心的沉沉睡去,暴风雨前的寧静总是这么不着痕跡,所以才让人连逃都来不及吧。

    隔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战争,我几乎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心情比昨天轻松了不少,因为只要再撑一天,明天我就可以回韩国了。

    「欸,你是当这里是旅馆吗?下次乾脆不要回来就好了,省得碍眼。」阿嬤站在门口瞪着正在收行李的我说。

    「…」

    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恨,告诉自己,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好。我装作没听到,自顾自的把东西放进行李箱,但其实从回来到现在,我几乎没有把它打开过,只有昨晚洗澡时拿出一套换洗衣物而已,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整理的,但为了不想跟阿嬤的视线对上,我只能假装忙碌。

    自讨没趣的阿嬤终于离开房门,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停下手边瞎忙的动作。

    我拿起手机看着下午买好的机票,本来糟糕的心情因为那张机票而好转,啊,我还没跟欧巴说飞机的时间呢!于是我赶紧打开咖透传讯息给欧巴。

    「欧巴,我买好机票了喔!明天下午两点半就会抵达仁川机场,好期待赶快见到你。」我还特意在后面加了好几颗爱心。

    「嗯…知道了。」

    欧巴的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冷淡,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欧巴…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事…」

    「你骗人,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事拜託你告诉我好吗?不然我很担心…」

    「…紜希…你当初跟我说你没有男朋友对不对?」

    「对阿,怎么了吗?」

    「那这个是什么…?」

    对话框里传来一张照片,是…那天大衣男在公司前面吻我的照片,那张恩英拍下的照片。

    我看着那张照片愣的脑袋一片空白,为什么欧巴会有这张照片?难道是恩英传给他的?可是怎么会…我的手开始有点颤抖,连手机都差点摔落。

    「…欧巴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所以这张照片是真的…」

    「不是…欧巴你听我说,我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是他自己来亲我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但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欧巴解释大衣男的来歷。

    「你不知道他是谁?那他怎么会知道你公司在哪里?而且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还让他这样亲你那么久然后被拍下来?」

    「是昱婷告诉他的!他来我家找我我都拒绝他了!我只是怕欧巴担心才没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拍下来,我有把他推开了!」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而且他竟然连你的朋友和你家在哪都知道…」

    我简直要疯了,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两隻脚都被逼到悬崖边一样的无助…

    「……欧巴你不要误会…我真的跟他没什么…」

    「如果我也跟别的女生接吻被你看到…你会相信我们没什么吗…?而且…你连刚刚都在说谎…」

    我急的眼里飆出泪水,着急地按下咖透的语音通话键,再这样传讯息下去,我只会把自己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一通…两通…

    拨了第三通,电话才被接起来,但是欧巴并没有出声。

    「欧巴…」

    「欧巴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我只是怕你误会,才不想告诉你这个男生的存在…」

    「所以他真的存在…」

    「不是啦!我才不喜欢他!他送我回家时想进我家,我都没让他进去呢!」

    李紜希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是疯了吗?

    「…所以…你还让他送你回家…」

    「欧巴,那时候我们又还没正式在一起,这样有错吗?」

    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去跳河自尽了…

    「……没有错啊,错的是我以为自己对你来说很特别,原来我只不过是你鱼池里其中的一隻鱼罢了…我明白了…」

    「不是…欧巴…」

    嘟——通话结束。

    我呆望着手机,心窝像被凿了一个大洞似的疼痛不已,我不停地传讯息给欧巴,却已不再被读取…拼命地打电话过去也不再有回应…我感觉天空塌了下来,砸在我身上碎成一地碎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任由眼泪不停地掉落…在地板上匯聚成绝望…

    「叩叩叩—紜希,吃晚饭了,赶快出来,不要让阿嬤等。」

    我蹙眉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现在根本一点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但如果不出去,必然又会惹来一顿臭骂,我站起身,像行尸走rou般地走出房间。

    「还真是大牌,吃饭还要人家叫,饭不是应该你来煮才对吗?什么都不做的烂东西。」

    我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一粒一粒的把白饭往嘴里送。

    「大人跟你讲话是都不用回的是不是?」

    mama在桌子底下的脚偷偷踢了我一下,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想搭理,继续无视的把饭粒往嘴里送。

    「你看你看,没家教的东西,喂!」阿嬤把手里的筷子往我脸上砸来。

    喀啦喀啦—筷子击中了我的脸后掉落在地上,我的理智也跟着掉落,在地上碎成碎片。

    啪!我忿忿地站起身,把手上的筷子用力地拍到桌面,「阿嬤你会不会太过分了?为什么要一直找我麻烦?」

    mama跟阿嬤被我的举动惊的愣在一边,mama紧张的起身想把我拉离饭桌,我却挣脱她的手继续怒吼。

    「我到底做错什么事你要这样对我?忍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你到底有完没完啊?你以为我想回来吗?我恨不得永远不要回来!」

    我吼的满脸胀红,把积怨已久的怒气全都发洩出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也不想再忍了,反正我也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我再也不要忍受你这个发神经的老太婆!」

    「紜希—」mama吓的摀住我的嘴巴,并用力的把我推离饭桌。

    阿嬤被我气的脸部扭曲,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样子,她衝过来往我脸上重重的搧了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害死我儿子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