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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华说他有一个好朋友

    少年十六七岁,是轻策庄来的人,面庞有山岩的轮廓。他张着嘴巴大声叫嚷,声音越来越大,冲着面前的游侠说:“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去!”

    话语里有些委屈,更多的还是少年人直直袒露出来的撒泼。

    坐在石头上擦剑的游侠,眼神都没分他半个,瞅着剑身上倒映的眼睛,回答说:“太危险啦,小孩子还是回家去吧。”

    游侠起身时,膝盖往上抬,掀起腿上的大剑,手往下一抓,便拿住了这把对于常人而言沉重的大剑。

    “你都离家出走两个月了,你爹不担心你?我建议你还是回家去,”古华另外一只手捏捏自己的耳朵,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着你是寒家的臭小子,爷早把你丢了。”

    “我不!”寒策窜到他面前,双手握拳,“我要跟着你降妖除魔,我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比你还厉害的那种!”

    少年双拳左挥右挥,这一套王八拳组合,愣是连面前的游侠一根头发都没挨到。

    古华“呃”了一声,说:“你这家伙,怎么不听劝?”

    “我要去除掉那个怪鸟!”寒策试图表达自己的意志有多坚定。

    他在两个月前,因为厌烦寒武给他安排的匠人活路,索性离家出走。这出走俩月,父子二人都非常默契的音信全无,谁也不给谁联系。在路上,寒策这小子被匪盗劫了,耍着三流的花架子,没赶跑匪盗,反而把正在树上睡觉的古华给整笑了。后面的事情就是典型的“英雄救英雄”,这话是寒策说的,他看的志怪小说可不少咧。总之,寒策跟着古华在外面行侠仗义,一起同甘共苦了两个月。结果两个月后,也就是最近这几天,说是轻策庄来了一只贼拉厉害的怪鸟,是一种妖魔鬼怪的玩意儿,把轻策庄搅得不得安宁。寒策虽说离家了,但还是很担忧家里。正巧古华说把怪鸟给除了。

    在少年说出更多话之前,古华眼珠子一转,问他:“你是不是偷看了爷写的信?”

    “你那封信还需要偷看?”少年白了这位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一眼,“早上起来就看见放桌面上,还就在报纸上搁着,这让谁看不见?”

    寒策站直身子,念念叨叨:“信上你说你要见一个顶顶厉害的人,是谁啊,是不是你找的,这次除掉那个怪鸟的外援啊?带我去带我去!”

    这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对古华说:“轻策庄可是我家哎,怪鸟就在我家附近,我干嘛不去降妖除魔?”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啊?”古华瞥了他一眼,抬起手戳他的脑门。

    “带我去!”寒策。

    “不可能!”古华。

    这样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了两三天。

    直到今天,古华可算是松口了。

    “想来有我朋友在,你肯定不会出事,但是,我们事先可要说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听我的,明白?”古华拍他肩膀。

    寒策点头又点头,狠狠用手掌撞胸口,表示没问题一定行,咱们兄弟俩砍天砍地,什么怪鸟魔龙都得拜倒在我们这枪剑组合之下。

    “就你那枪?”古华直乐,“等见到我朋友,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枪如游龙。”

    寒策才不信呢。上次古华说自己朋友打拳老牛逼了,一拳可以干爆一座山,结果就是一街头揉芝麻饼的。还有还有,上次古华又说,自己朋友那一手刀法似二月春风,然后呢?搁卖芝麻饼边边上卖烤吃虎鱼!

    他才不信古华所谓“我有一个朋友”呢。

    同日,璃月港不卜庐里。

    男人将手中的书放下,回答那女子的话,说:“略知一二。”

    坐堂的医师不在,刚刚往生堂的客卿就客串了一次医师,如若不是旁人识出他的脸,钟离还能再对清心的药性讲上两分。

    方才摸脉的手平平置在桌面上,钟离的眉舒展。

    采药的医师回来之后,看了看钟离开出来的放药,说先生果然什么都懂,方子是好方子,给人调养用的,正好能给问病的人使,药性也温和,合适合适。

    至于认出这个假医师的人,是边上一路人。论谁上午刚从往生堂买了纸钱,下午瞅着那位客卿在医馆坐堂,都得有点懵吧。可能是太惊讶了,才不小心喊出“钟离先生”这四个字。

    医师送了客人出去,给钟离先生道谢,又问怎么来到此处了。

    “是我疏忽了,谢谢先生您了,”医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我忘记挂那个暂时无人的牌子了。”

    钟离先生也不恼,耐心答:“偶得一式佳肴菜谱,恰巧差两支清心,便来了。偶然而已。”

    清心干嘛用?

    用来做菜!

    想来为了觅一支新鲜清心,到不卜庐客串一次医师的,也就钟离先生一个人了吧。

    医师听了这话,也不要收钱,开抽屉去拿清心。

    抽屉空的。

    方才的药方,取走的是最后一束。

    是钟离先生亲自从抽屉里拿的。

    “那个方子……除却清心,不是也有同等的替代品吗?”医师合上抽屉,问。今日他出去采药,也没采清心回来,实在是给忘记了。

    钟离先生在医师翻找的时候,已经走到不卜庐的门口了。

    他转头回答说:“是有的。只是别的……嗯……别的加进药汤,会让药汤格外苦涩。”

    他看向阶梯,拿了药材的女子正拉着孩子,慢慢走着,她偏头跟孩子说话。大概是说要好好吃药,不要再着凉一类的话。

    在医师说话之前,钟离先生笑了一声:“那道菜里,能替代清心的事物也是有的。不必担心。”

    他拿着没看完的书,抬步下阶,缓缓离去。

    “只是朋友难得相聚一次,无法让他品得这道美味,属实憾事,”听了这话,医师提着背篓就说要再上山一次,结果钟离拦住了他,浅笑两声,“就当他没有那口福了,反正朋友之间还会有第二次相聚,就当是给下一次的盼头。”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寒策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大火腿。

    寒策:……

    立志成为侠客的少年,快走两步,走到古华的身侧,将大火腿一搂,问:“见朋友就见朋友,为什么要带这玩意儿?”

    “你懂个屁,新月轩的宴会级火腿,花了爷不少钱呢,你也是有口味,我那兄弟平时都不做饭的,跟着我,你都能沾沾光。尤其是那一手文火慢炖的腌笃鲜!”古华似乎回忆起了那个滋味,猛吞了一把口水。

    听了这话,少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一次古华的“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所谓的“枪如游龙”的使枪人,怕不是个厨子吧!

    但是厨子怎么用枪做菜?寒策皱眉。

    少年曾想过仗剑天涯,执枪行侠,不做匠人,要做古华那样的行侠。当时古华和他相遇,在树上朗声大笑着的游侠,先是说他枪法稀烂,然后从树上跃下,朝着一众盗匪说了一字:来。

    过去的年岁里,寒武喊他打铁,他不,他说手上的茧子应该是握枪留下的,而不该是挥动铁锤留下的。他初见古华的时候,就觉得,他娘的,江湖就该是这样的江湖。少年人热血沸腾。

    现在,古华喊他别乱跑,说朋友就要到了,你能不能留点好印象啊。

    古华说:“这江里据说有个大东西呢,你乱跑,待会儿给你吃了算了。”

    寒策跟他混熟了,自然他的脾性,回了一句没事没事,也就看看。两步三步,抱着那个古华钦点的大火腿,走到了江边离古华有点距离的地方。

    一转头,远远望去,见一个男子踏步在河江岸,一步一步慢慢走,手上拿着一本书慢慢读。男子穿着肃穆的黑色长袍,真是不知道什么书本那么有看头,一路走一路看,都没停过。

    眼看着,男子的必经之路上有个大石头,寒策连忙冲对方喊:小心脚下……

    这话还没说完呢,一头潜藏在江河中的魔物张开血盆大口,自江底跃出。

    寒策来不及动作,河水乱滚,潮流奔散,这是寒策连长枪都拿不住的动静。

    只见那男子一挥手,眼底像是有金屑从水底掀飞而起,亮金含在眸子里。可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剑,剑身如珀石,剑意断虹,干脆利落断了江河。那把轻剑自他手中动作一捏紧,化成金屑飘散在空中。

    剑气翻书。

    回过头,寒策哆哆嗦嗦跟古华说:“你骗我,你跟我说你朋友是用长枪的啊,明明是剑,你骗我。”

    被激浪盖了个全身的落汤鸡,说这种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古华看着这小子狼狈样子,高兴得很,连拍钟离的肩头,说:“笑死我了。”

    男人拿起两块石头,摩擦升起火,钟离唤寒策赶紧过来烤火。

    本来古华的笑声都停了,看着这个浑身打颤的小子,从怀里一掏一掏,掏出那个大火腿,他还是一下没崩住。

    “怎么你浑身湿漉漉的,这火腿还是干的。”古华接了过来,甩给了钟离。

    寒策打了个喷嚏,问:“你还没说刚刚那事儿呢!”

    “嘿,我这朋友,”古华又是这开头,上次介绍的还是烤吃虎鱼的大兄弟,“诸武皆通!”倒是后面的词儿不一样了,不再说什么刀意远超群雄,什么剑意仿佛修炼了三百多年。

    “枪剑算啥啊,”古华得意得很,好像这个被夸的人是他自己,“咱们钟离先生,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钟离坐在一旁,正在慢条斯理地拆火腿上的牛皮纸,对此的回应,只是很轻很慢地笑了一下。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任由古华对自己大夸特夸,可本人也丝毫没有骄傲的情绪。

    怪人。寒策嘀嘀咕咕。

    他正在心里说呢,擦头发的时候一抬头,手上拆纸包的男人,正直直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就好像读到了自己心里在说什么。少年打一个寒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唬住的。

    好在后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一杯好不容易从古华手里夺下的“小孩子不能喝”的酒,就足够让少年满足了。

    这是真好吃,这倒是跟古华吹的牛一模一样了。

    至于那个什么枪如游龙,少年是不信的,多半是古华不好意思说自己天下第一的剑客位置,要挪给钟离先生了。

    隔日启程前往轻策庄,寒策又开始犹豫了。

    “说要跟着我的是你,说要回去降妖除魔的,也是你,怎么?”古华一拍他的背,用力老大,“都要走到门口了,跟爷说害怕了?”

    “谁……谁怕了!”梗着脖子,寒策气急败坏,硬着头皮还是走回了老家。

    轻策庄跟两个月前没啥变化,就是他老爹摆在门口的锻造炉里冷冰冰的,连余灰都没有。

    他老爹就站在屋檐下面,看见他回来了,甩了三个字:“回来了?”

    那气势,跟古华甩给那些匪盗似的。寒策一缩脖子,有点怂,闷声回答说:“回来了。”

    少年补充道:“我不是不会回家的,我是来降妖除魔的!”

    寒武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一声气,说:“你还真信啊?”

    从璃月港过来的钟离细细想了想,便明白了:“这段时间,璃月港一直传言说轻策庄有怪鸟,但是奇怪的是,都是从轻策庄来的人说的。那些路过轻策庄的商人们,反而没察觉到有这种东西。”

    “老爹,你骗我回家?!”寒策大惊失色。

    寒武一声冷哼,看着这个臭小子,道:“想跟你爹斗,怕不是还嫩了点。”

    这个离家出走的少年,被提着回了家,垂头丧气的。

    都走到家门口了,寒武一转身,对那头的钟离说:“可是钟离先生?上次见着您,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不如去看看新开的梨花?”

    结果寒策像根泥鳅似的,从他爹手里跑了出来,连声喊:“我带你们去!”

    “梨花?”古华瞅瞅匠人关上的门,又瞅瞅钟离,“你俩打暗号呢?”

    重获自由的寒策“哼哼”两声,说着:“这你就不懂了吧,咱这里,轻策庄,那梨花酒可是一绝,被称作初春第一酿。据说最精贵的梨花酒,只放在每年春天的侠客大会上,只有第一名才有资格喝。”

    “轻策山有一面梨花树,走吧,我带上你们去看看,”少年摇头晃脑,到了熟悉的地儿了,他胆子肥了不少,看得古华拳头硬了,好在话题迅速回来了,“正好现在是梨花盛开的时候,肯定特别好看。”

    走了一段山路,到了梨花树林。

    那些花朵就跟雪一样摆着,花瓣一地都是。

    古华尤其热爱人间美景,连连赞叹。少年给他介绍这棵梨花树是何时种下的,什么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些只存在于轻策庄里的趣闻,就像盛开在角落的花,你不去看,就不知道会有。

    说着说着,逛着逛着,发现少了一个人。

    “哎,钟离先生呢?”寒策问。

    “他才不会迷路,你莫管。”古华抚摸梨花树,正想着这棵大树睡觉肯定不错。

    好歹是客人,怎么会弄丢人呢?老爹很明显就是认识钟离,才肯放自己出来,万一钟离丢了掉了,我岂不是完蛋。寒策才不听他这敷衍话,赶紧起身跑出去找人。

    跑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梨花所在的山顶找见了男人。

    钟离先生没回头,一只手撑着山顶上这棵梨花树,一只手虚虚半握着。

    这棵梨花树今年不是很想开,花期过半了,还只是花苞将露未露的样子,跟轻策庄山坡里边的同类有些不相同。

    隔得近了,才听见云海里面有什么鸟在叫,声音有些大,惯不是寻常飞鸟。倒有些像是那传闻中所说的“怪鸟”。寒策安慰自己说肯定是听岔了吧。

    “往后稍稍退些吧。”钟离突然说了一声。寒策前后看左右看,这周围地儿就他一个人,怕不是给他说的。

    那头,钟离身侧半握着的手,微微抬起来,像是握紧了,但是掌心里面没东西。

    下一声怪鸟鸣叫的时候,金眸男人便伸了手,轻轻那么一提。

    云海被猛然被撕开,流云来不及乘风去,徒劳留了几束破碎棉絮似的,游荡在高天上。

    “再退。”钟离说。

    他抬腕一挥,除却白云击溃,还能见得空中一只怪鸟被一场落雨扑下。

    那是落雨?

    不像。

    倒像是有人拎起高山上一条水脉,抽了过去,然后随着怪鸟的击落,又化成了落雨回到大地上。

    这我可太熟了啊,第二次变成落汤鸡的寒策,默默地把自己淋湿的头发甩开。

    钟离先生松开手,回了头。

    他说:“唉……这梨花今年开得真好。”

    寒策一仰头,从高天转到头顶梨花树上,发现一树梨花开得正欢。明明刚刚这花树还没有开,现在却开尽了。而树下那头,往生堂的客卿捏了一枝梨花,往下拉,没扯断,就是闻了闻。

    嗅闻的动作很轻巧,花叶遮掩着,反而像是给了白花一个亲吻。

    他又松开蓬蓬花枝,道了一声:“如此美景,理应唤友人一同来看。”

    男人转头再看璃月港的方向,很温柔的模样。

    他们的身后,古华负着大剑,喊着钟离和寒策的名字,说:“朋友,今晚喝梨花酒吧!嗯,你除外,小孩子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