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第三章
摘星 第三章
沈月乌带着摘星赶到云鹤山时,其他门派的几个掌门就已经等在云鹤的密室内,李二妮被这群人团团围住,他们身上的气场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好歹沈月乌安静地陪在她身旁,肩上传来的温度给了她莫大安慰。 那些从长生观手里搜刮来的长生火悉数进了李二妮身体,她却神色如常。 “相信各位也看得很清楚,长生火在晚辈的弟子身上无法作用,这下总该相信我们云鹤的话了吧?”。 那长生火,色泽如火,形如燃烧的火焰,触之冰凉,是不知何时从地底发出的一种气体。碰到人体后立刻会被吸收,被此火入体之人,片刻后便兴奋异常,更有可能幻象不断,同时亦不知疲倦,感觉不到疼痛,攻击性和敏捷性都大大增强,一个时辰后才会恢复正常。此火有成瘾性,吸收次数越多,身体也会一天不如一天,不过几个月人便会发狂而死。如果一次吸入太多,身体更会因承受不住当即爆体而亡。 最初长生观的人利用吸收了长生火的人的血液来炼制丹药,服之可强身健体,功力大增,故名长生。后来观中之人渐渐服用丹药的后果和直接吸收也无异,中间不能断药,一旦无药可食,人便迅速形容枯槁,形容癫狂,最后同样发狂而死。哪怕能长期服药,快则三五载,慢不过四十岁,最后也是同样的死局。 长生观囚禁了不少人用他们的血制药,东窗事发后被武林正道合力围剿,可惜始终未能歼灭其核心成员,就连长生观的总坛在何处,都未曾知晓。 若能找到总坛所在,令李二妮将那火都吸收干净,也算是为武林做了件大好事。 那群人中一个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表示对结果很满意,“此乃武林幸事,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魔教的老巢所在,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有人提议是否能用李二妮的血来做解药,沈月乌当即变了脸色,李二妮更害怕,毕竟要取自己的血,怪疼的。 见此情形沈月乌的掌门师兄赶忙出来调和,好说歹说地勉强取了李二妮几滴血,待制成丹药看看效果。 目的达到,当天这群人就悄悄离开了云鹤山。 沈月乌理所当然地指示自己的掌门师兄安排拜师的事。 沈月乌下趟山就收了个徒弟的消息实在出乎云鹤所有人的意料,主要是这孩子分明资质平庸。 沈月乌的师叔吹胡子瞪眼睛的,也没劝动她, 气得他此后见到李二妮就没好脸色,谁叫他的孙子不久前想拜师才被沈月乌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别人不待见她不足为奇,当今武林,沈月乌是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是云鹤的面子。如果李二妮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再不济她家世显赫些,上下打点妥当,云鹤山不说欢欢喜喜迎她,至少看她的人是不敢直白的露出鄙夷的眼神来,人都拜高踩低,知道自己不如别人哪怕心里再多腹诽,面上也是过得去的。 偏偏她是个不知哪里穷山沟里来的,营养不良的身体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瘦小,早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不说,更谈不上什么资质。 普通人如何勤学苦练,始终敌不过天分二字。 在其他弟子眼里,平庸如李二妮,分明是浪费了别人的大好机会,和强盗无异。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道理谁都听过,但哪怕只是混日子,师门名头响亮,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光,闲聊起来,胸膛都要更挺些。 所以一些人削尖了脑袋想拜沈月乌为师,哪怕她不一定是最会教导弟子的,但她名号是最响的。 至于李二妮能来云鹤的真正原因,自然是少数几个人才能知晓的秘密。 沈月乌自己执意收李二妮为徒,更多的是因为内疚,她自己自然能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可,但她做不到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做出牺牲,何况摘星只是个孩子,她本可以在那个山村过完贫穷但平静的一生,却因为沈月乌,她的命运彻底发生了变化,她被卷进了一个危机四伏的未来里。沈月乌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把她丢给别人,指望她能在未来某天发生的斗争里自求多福的活下来。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把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尽自己所能的教导她,爱护她,让她有能力在未来保护好自己。 十三岁的李二妮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在一众人各异的神色里磕头敬茶,正式拜在了沈月乌门下。 李二妮来到这里才晓得沈月乌是顶厉害的,心里更多了几分敬重。她对沈月乌印象很好,路上的几天对方带她同吃同住,虽然不多说话,身上还有股逼人的气势,和李二妮村里接触过的人大不一样,但并不目中无人,是个好相处的,一路顾及她年纪小怕她受累,赶路的速度不快,对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没有表露出嘲笑,反而对她颇有耐心。 李二妮认定,她会是个好师父。 她也见到了沈月乌口中的师兄和师姐,两人对她的到来不像其他人那样排斥。 逐风师兄看起来一板一眼的;追云师姐亲切的多,觉察到她来到陌生地方不自在,指派她做些杂事,她在家做惯了,干活利索,师姐便找到了向她搭话的话题,很快李二妮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那么别扭了。 反对虽反对,拜师宴还是要办的。 李二妮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rou,酱肘子,狮子头,鸡鸭鱼应有尽有,村长他老爹过六十大寿也没那么丰盛,沈月乌还亲手给她夹了一只大鸡腿。 面对那些脸色难看的长老,她也完全顾不上客气,敞开肚皮吃了个十分饱。要不是师姐拦着,她非吃撑不可。 李二妮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还有大大的浴桶给她洗澡,热水把她皮肤烫得红彤彤像煮熟的虾子,这几天赶路累积的疲惫感在水中被彻底驱散。她才换上干净的衣服就累的睡了过去,倒在柔软蓬松,有太阳味道的被窝上。 半夜她起夜了三趟,平日没接触过多少油荤的肠胃,一次吃太多,都拉了个干净。她想着那些肘子、鱼rou都没在肚子里停留多久,满心遗憾地重新睡过去。 不用天还不亮就起床给要下地干活的爹娘准备早饭,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觉得这两天的生活幸福的不像是真的。 沈月乌特意给她一天休息,于是她在云鹤山上到处转了转,山不大,小孩子好奇心重,一个白天功夫基本跑了个遍,路上零星遇见几个人,投向她的眼神带着探究,他们远远打量她,倒是没来找茬。 第二天一早,李二妮开始跟师姐读书识字。 在山上,到李二妮这个年纪,没有基本不识字的,沈月乌觉得与其让她和那些垂髫孩童同室学习不如索性让自己徒弟来教。 第一天上课,师姐先让她把会的写字来看,再极有耐性地教她怎么握笔,怎么正确书写,怕教的太多她也记不住,一早上只是让她把会写的几个字来来回回写了很多遍。 凡事要打好基础,一开始难免会觉得枯燥但坚实的基础犹如房屋的地基,地基打得好,盖出的房子才牢固,二师姐如此对她说道。李二妮似懂非懂的点头,她对如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而好奇心会是最好的老师。 休息时二师姐给了她几块糕点,听二师姐讲起才晓得云鹤的弟子是有统一住处的,男女弟子分住两头,三人一间。长老们有自己单独的居所,原本沈月乌两个徒弟和她同住,但逐风师兄始终是男子,随着年岁渐长便不太方便,去年满十五后就搬出去和相熟的同门同住,李二妮这才住了他屋子。 弟子们每日卯时起床,上两个时辰早课,学本门的内功心法,半个时辰的休息后,练习基本功,打好基础后才能学习拳法剑法。 下午的功课就不甚愉快了,开筋对李二妮来说十分困难,在师兄毫不留情的压迫下,她叫的杀猪般,眼泪鼻涕流得满脸,一下午就没停过。练完功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两股战战,走路都成问题,只想躺在床上不动弹。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李二妮逐渐习惯,虽然她学得很慢,每次练功还是要哭,但她越发喜欢这样的生活。 晚上她一个人在桌前练字,打磨光滑的石板,用毛笔沾水在上面书写,山上点的是蜡烛,比家里燃烧时黑烟不断味又大的油灯好了不少。练久了她眼睛酸疼,抬头瞧见蜡烛已经烧了大半心疼不已,干脆去院子里就着月光继续认字。还在看书的沈月乌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披了衣服出来查看,就看见李二妮手里拿着书口中还念念有词。听了徒弟的理由她一时哭笑不得,她家境不错,后来拜入来到云鹤,虽不是大门派但产业众多,从来不曾为这种小事cao心过。想让摘星安心回房又怕她搞出什么幺蛾子,索性把她带回自己屋里。 大的看书,小的识字。 李二妮忍不住偷偷打量沈月乌,女人此时披散了长发,细软的黑发一直垂到腰下。她生得细眉细眼的,悬胆鼻,唇倒是小巧,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整个人再淡几分仿佛就要散了。 偏偏她年少成名,骨子里天然一股傲气,整个人气质卓然,不管在哪里都引得别人要多看几眼。 本来李二妮觉得村尾那家新娶的媳妇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但不知不觉间,她觉得沈月乌更好看,明明之前只觉得她普通,现在觉得确实像个仙子般。 正在走神中的李二妮额头上被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你干吗?”,她被打断,一时有些迷惑,那手作势又要敲来,她忙把脸埋进书本里, “叫师父”,沈月乌把她脸抬起来,注意到她颧骨上的擦伤, “你的脸怎么了?” “被几个臭小子推倒摔的”,沈月乌听了眉头微皱。 李二妮晚饭后去打水,路上遇见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弟子,他们嘲笑她说话的口音,笑她的名字,笑她粗俗,故意找茬,于是李二妮和他们打了一架,结果自然是打输了。 “为什么不告诉为师?”,是觉得自己靠不住?沈月乌自觉自己应该是个靠谱的师父。 李二妮也不是没和人打过,只要不严重,谁家有空去管小孩子打架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爱拉帮结伙,可能今天看谁不顺眼就没来由的欺负谁,如果你不反抗以后只有被一直欺负的份,打输了也不要紧,至少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她一脸无所谓,“我也不认识他们,就算我和师父你告状,等哪天你不在他们又来欺负我怎么办?”,沈月乌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不管如何,他们一群人欺负你一个,就是乘人之危,下次你再遇到这些人,留意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来告诉为师,若知道是谁的弟子,为师自去找他们的师父理论”, 沈月乌在她头顶揉了揉,“摘星,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为师,我是你师父,自然会护着你的”,李二妮脸上一热,又把脸埋进书中。 “摘星,为师明日教你些擒拿的手法吧”, “学了以后就可以把他们都打得屁滚尿流吗?”, 沈月乌缓缓摇头,“不可以,你以后也不可以再说粗话”。 此后晚上沈月乌照例都要检查她每天的进度,不时对她进行辅导。 她的血并么有作用,其他人都有些失望,沈月乌倒没什么反应。 李二妮这株野草一旦在云鹤山上扎了根,便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养分,她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她天赋平庸,学得很慢,依旧不管不顾,尽自己所能地疯长着。 而长到十六岁的摘星,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顶着头细黄乱发,不时用好奇的眼神四处打量的瘦弱小孩。现在已没人会为了故意羞辱而叫她李二妮,尽管她从不以自己的姓名为耻。曾经欺负她的弟子也早就打不过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人围在她身边献殷勤。 这一切她都不曾放在心上过。 偏偏对师父的心思,找不到出口,越烧越旺,没有熄灭下来的迹象。 曾经,李二妮对师父只有感激,她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前任掌门某天酒后卜了一卦,胡言乱语说李家村有个女孩可克制长生火,偏偏他那徒弟还相信了他的话,找到了李二妮,否则她是永远没有机会离开李家村,也永远没有机会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过另外一种人生。她偶尔会想起村里一个经常一起干农活的小姐妹,因为可观的彩礼,被父母迫不及待嫁到邻村,那年她十二,那女孩比她还要小些。一年后肚子大了,男人才放心放她回娘家,本就瘦小的女孩,如今四肢麻杆一样细,虽然蜡黄的脸还稚气未脱,肚子却那样的大,仿佛她全身的精力都被肚子里的胎儿彻底夺走了。 比起别家,李二妮的父母还算疼她,起码不会打骂她是赔钱货,她还能跟着哥哥识几个字。但以后呢?她上有兄下有弟,等到他们要娶亲的年纪,她会不会也被卖给哪家换彩礼钱,她不敢想。她不愿意像牛马一样被卖来卖去,像牛马一样下崽,日复一日的干活,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而悲哀的是,作为一个小女孩,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直到师父来了。 来带走了她,给了她新生。哪怕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与其面对一眼便看得到头的命运,她更愿意跟师父走。 遇见师父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李二妮感激师父,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感激里逐渐参杂了别的感情。 那种感情伴随着初潮的到来,达到了顶峰,那晚她做了梦,醒来后床单上的血迹令她羞耻又惊慌,她当然知道月事是什么,依旧惨白了脸。帮她做好月事带的追云师姐笑着安慰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可她只觉得这是种惩罚,是上天知道她对师父做了那种大不敬的绮梦后的惩罚。随后两天练功时她都不敢抬头看师父,生怕只要多看她一眼,她心里的想法就会被看穿,就会被公诸于众一般。 她的反常很快被师父发觉,她自然不能看透李二妮心中的想法,但那天师父和她多说了很多话,过了好久她还记得师父挨着她的身体传来的暖意,令她心猿意马。 已经读了很多书的李二妮发觉,那种感情是喜欢,她喜欢上师父了。 李二妮心里的喜欢越来越多,天罚什么的,就觉得没那么要紧。 她后来再也没做过春梦。 但脑子里的那些画面,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不堪入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