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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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來了,那天他怎麼從陳路面前離開。 自從那天後,他常常魂不守舍,又或是躲避人們的目光,戴起帽子畏縮地走在大街上。 達哥意識到他的狀態不好,彷彿又回到四年前身心快塌陷的模樣。達哥在車上小心翼翼地試探:「那天陳路和你聊什麼了?」 南里搖頭,拒絕開口。 達哥覺得南里穿梭在工地裡的模樣像極了孤魂野鬼。 好吧。就讓他工作吧。不工作的話,只怕南里在家會頹廢成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太知道這四年南里怎麼熬過來的。 達哥分身乏術,要趕去談其他合作案,離開前不斷叮嚀南里一定要吃飯啊,語氣像極了老父親。 於是監督南里吃飯的重責大任,不知為何就落到了羅北手上。 羅北半演半騙的:「天啊,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厲害的燒臘,你快吃一口!」 南里:「??」 一動也不動。 羅北嚐到失敗,可惡,這男人怎麼比西西更喊不動吃飯? 長年對付愛挑食的西西,羅北可是磨出了足夠的耐心,千求萬求的,南里終於煩不過,張嘴吃了一口菜。 換來羅北一句稱讚:「好棒好棒。」 南里心想,這是把他當小孩顧了是吧。 下午大家又開始忙,羅北和同僚們一起在紅磚間抹上水泥,一層一層堆疊,不得馬虎。南里獨自在鷹架外散步,有一名工人叫住他,說真羨慕他可以靠才華賺錢。 「我也不是真的愛做工,只是收入能撐起家庭,哎,誰不想舒舒服服坐辦公室吹冷氣,可惜我沒那種命!」 哪種命? 南里不太懂。 只知道職場上永遠有兩種人,心甘情願做的、和被生活逼著做的。這位工人明顯是後者。 「真好啊,我聽工頭說你在國外拿過獎,厲害!肯定很愛這份工作吧!」 愛? 南里愣愣地想,他的確熱愛過。親自挑選模特兒,實現腦海中那些藝術,日以繼夜泡在暗房裡,小心翼翼地放相,好幾個月他鼻腔都只能聞到顯影劑的化學藥味。他曾經是那樣熱愛過。 但是現在他不確定了。 不確定繼續下去,快樂更多,還是痛苦更多。 又想起那天。 要怎樣才能忘掉和陳路在道具室裡的對話?或是誰來讓時光倒流、重來一遍?至少他不會再表現得那麼窩囊。 陳路的語氣激動,他伸手,撩起南里的瀏海,直視那枚左眉環。 「??眉環是因為我而打的?什麼時候打的?」 南里慌張地反駁:「不是!」 「你是不是忘不了我?」 南里又反駁一遍:「不是!」 「里,這幾年你怎麼能連一次電話也不接!我現在已經爬得夠高了,你知道吧,沒人敢對我指指點點了??要不要和我重新來過?」 他怎麼說的出口。 南里顫抖著唇,氣笑了,那小子怎麼有臉皮說出「重新來過」四個字。 忘了是誰把誰一腳踹入火坑,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嗎。 「這四年我一直好後悔好孤獨,里呀!拜託回到我身邊——」 「南里!」 南里回過神來,已經踢到地上隨意堆放、亂成一團的鋼筋。他往前跌去,餘光瞥見了鋼筋尖端正朝向他身體,避不開。 他閉上雙眼。 想象中身體被刺穿的疼痛並沒有發生,他被狠狠地向後拉一把,跌進另一個人的胸膛。強烈的反作用力讓兩個人都倒在沙地上。 羅北動作粗魯,拽著南里坐起身就是一頓罵:「發呆什麼!我不是說了好幾次在工地不要發呆!意外隨時可能發生!要是我來不及抓住你,你他媽早就掛在這兒當冤靈了!」 「??對不起。」 「你最近真的很怪!達哥還沒交代我多看著你之前,我就覺得你很怪了。整天心不在焉。大攝影師,既然這麼討厭這個案子,乾脆讓給別人拍,別整天在那邊擺臉色給誰看!」 他又誤會了。 不想澄清了。 南里吁出一口氣,無力地把額頭靠在羅北胸膛:「??我好累。」 這還怎麼罵得下去。 羅北冷靜下來,想看一眼他是不是被罵哭了,想扳正他的臉,可那瞬間羅北發現自己的手掌汙黑一片,和面前乾淨蒼白的男人成反比。 掌心緊了又鬆,再三猶豫,終究沒敢碰南里一根寒毛。 羅北只是任他靠著自己,咕噥一句:「讓人不省心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