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丧心病狂
如奚玄良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再软禁着她。 即便如此，她见他的时间也并不多，几乎一整天他都会见各种各样的人，和他们商议着什么，尤其是邬景，他们一同议事，大多时候直到深夜他才会来看她。 她有时会睡着，第二天一早醒来又看不见他人。 有时候撑着不睡，他会上床拥着她休息。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蜚语，说奚玄良如今情况不大好，有人说他身患重病，一日比一日虚弱，也有人说他是魔丹吸收太多遭了反噬，修为反倒退步了。 可到底是流言，待奚玄良睡着了，她仔细看过他，流言中说的，他一个类似的症状都没显露。 现如今魔宫中人心惶惶，生怕仙门中人乘机而入，而奚玄良又护不住他们。 但林清晩相信他，若是没有她的干扰，奚玄良便不会败。 所以她没有过问过这些事，也没有打扰他。 想着自己迟早有一日会死，她便请人教了自己女红，每日在屋子里绣起了东西，绣得眼睛有些累时就会停下来练字写字。 绣娘教得很好，只是她太笨了，学了好些日子还是连一束花都绣不好。 她看着手上被扎出来的红点忽然有些释然，奚玄良总是晚上来，这也挺好的，入了夜他也就注意不到她手上的伤。 不然被他看见一眼就能知道她在做什么。 今日她绣了半晌，绣娘便过来把她的东西收走笑着说：“夫人近来气色是越来越好了，不过还是要当心眼睛，若是为了绣东西把眼睛看坏了便得不偿失。” 气色越来越好了？ 林清晩倒是没怎么注意过，不过她确实有许久不曾毒发了，许是因为和奚玄良相处的时间不多吧？ 她笑了笑：“你说得是。” 正好她眼睛也有点疲惫，索性她出去散了会儿步。 她身边的侍女被她遣散了，所以散步自然也是无人跟着。 说起来也奇怪，以奚玄良的脾气应该不会答应她的，可偏偏她提出要求时他都答应了。 看着眼前的高墙，她又无奈地想，或许他从不觉得她能逃出去。 要知道，如今的她，灵力仍旧被他封着。 一旦出了魔宫，她就不可能活着出魔域。 她不知不觉来到凉亭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刚饮下一口便看见有个仆从提着食盒走来。 这些天她经常让人做各式各样的甜腻糕点，所以习惯了有人来送吃食便没放心上。 随后，她拿了一块软糯香甜的白色团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之后忽然顿住了。 她把吃进嘴里的纸条吐了出来，缓缓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 ——今夜子时，假山相见。 落款单一个狄——狄蔑。 回想起方才那仆从的身影……那不是狄蔑师兄。 再低头看着字条，心里顿时有些复杂难言。 她原本是不想再理会灵道宗的，可是师兄这是……想要救她？ 若是她不去，师兄是孤身一人又被奚玄良发现会如何？ 毫不例外，会死。 她缓缓攥紧了字条，回去之后便将其烧毁。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一直等到晚上子时，奚玄良都未曾来她的寝殿。 她心存疑虑，犹豫再三还是前去赴约。 凉亭附近便有假山，能很好的藏人。 她刚走近时便陡然被人拽着手腕拉了进去，抬眸一看，果然是他。 狄蔑脸色凝重道：“师妹，你来晚了。” 随后他不等她开口说话便继续说道：“大师兄放出消息以身犯险，想必此时奚玄良为了杀他已经前往，趁现在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你犯的错皆因你识人不清，我们也知道奚玄良只是对你一时的兴趣，如今他阴晴不定手段狠辣，若有一日厌弃了你，你的下场也与前些日被他杀的魔君一样。” 林清晩没有回应他这个话题，而是皱着眉询问他：“师兄，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总觉得，这一切有点太顺利了，如果她现在选择和他走就真的能走掉吗？ “我这些天都在厨房打杂，因身份低微，所以我寻不到机会见你，也无人留意我，不过知道你爱吃甜食，我只好塞了纸条，花了些灵石才让人把东西交给你。” 这确实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 “师兄，你可是一人来的？” 说到这个狄蔑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你被掳走的第二日我便来了魔域，大师兄他们也是前几日刚与我取得联系，我们都想救你回去。” 听完这些话，林清晩摇了摇头：“师兄，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要知道，当一只羊伪装进入狼群，又岂有不被发现的？ 这里全是魔族人，突然闯入一个修道者，修为在他之下的自然看不出他的身份，但若是遇上修为比他高的，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太过冒险了…… “师妹，你被奚玄良掳走当日我没机会救你，所以我铤而走险来救你，你现在让我独自一人回去？！”狄蔑情绪有些激动，“莫非你真的被他迷了心窍不成，他当日怎么羞辱你的？你都忘了？！” 忘？怎么可能忘？ 奚玄良对她每一次的恶意羞辱她都如坠冰窖，可是那又能如何？ 她也说过同样冷漠无情的话狠狠在他的心上捅刀子。 她和他早就纠缠不清了，分不清到底是谁伤害谁更多，谁又为谁付出得更多了…… 他们见过的只有奚玄良恶的一面，他们只见过他对她的报复。 只有她和他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如何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凌息尘，后来又以为她被奚玄良迷了心窍，而奚玄良却对她恶语相向，当众羞辱，好似把她当做一个即将失去利用价值的玩物。 不，不是这样的…… 她摇着头说：“师兄能来救我，清晚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我不能走，也走不了，师兄你走吧，若是被他看见你就走不了了。” “要走一起走。”狄蔑冷下声，像是命令一般，他攥紧她的手腕转身便要拉着她走，不容她拒绝。 却刚走一步，甚至林清晩都来不及挣扎，抬眼便看见了熟悉的人影，他步步逼近，眉目含笑，漆黑的眸中却寒冷彻骨。 他的眸光如刀一般，从狄蔑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她的身上，与她四目相对。 林清晩下意识白了脸色，僵在原地难以挪动半步。 奚玄良却笑着朝她挑眉，招着手道：“阿晚，还不过来？” “你休想让我师妹听命于你，我就算死也要带师妹回家！”狄蔑猛地拽了一把，将人藏在身后，随后另一只手祭出一柄长剑直指奚玄良。 奚玄良这才将目光落了回去，看着他：“你想带她走？” “不是！”林清晩用力挣扎着，她扬声道：“你别伤害他，我早就答应过你，哪也不去！” “是啊，你答应过我……”奚玄良讥诮的牵唇笑了笑。 她是答应过他，但多半都是他强求的，也不见得她有多自愿。 思及此，他脸上的笑意顿收，一柄魔剑自他手中旋身而出，震碎了对方的剑，直指狄蔑的眉心，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袭来，生生逼得狄蔑连连倒退砸向假山呕出一口血来。 “师兄！”林清晩刚唤出声就被人猛地拽着手带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拦住他握剑的那只手，仰头红着眼安抚他：“你冷静一点，我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走，师兄只是想救我，我不想他因我而死，奚玄良你别这样，你别杀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奚玄良抬起她的下巴。 狄蔑捂着胸口撑着剑站起身，他擦掉唇角血迹冷笑：“奚玄良，因果报应，恶人自有天收，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闻言，奚玄良毫无所动，只是看了他一瞬，随后掐着林清晩的脸轻声道：“他既然这么不怕死，你说，我不如成全了他？” 林清晩摇着头：“不……我求你，你放他走，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见他，也不见灵道宗任何人，此生绝不回灵道宗，好吗？” 听完她的话，奚玄良叹息了一声。 “林清晩，真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乖巧听话。”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头发，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随后，奚玄良甩开了她的手，一步步朝着狄蔑走过去，狄蔑欲反抗，却反被他用法力束缚住。 紧跟着，林清晩眼眸微睁，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奚玄良一掌将人击飞，狄蔑的后背撞断了凉亭石柱，整个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着，口中的血一口接一口的被他呕出，他蜷缩成一团。 “奚玄良……你简直……丧心病狂，早知如此，当初……当初我就该……”狄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他顿时失去了声音，面色惨白。 奚玄良脸上冷漠至极，即便曾经与狄蔑有过几分交情，杀起人来也丝毫不手软，他眼中只有无尽的杀欲和狠绝。 狄蔑的鲜血滴在了他的手腕上，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滑…… 林清晩红着眼浑身发抖，动了动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的身子踉跄着后退半步，看着奚玄良的眼中是对他的陌生和害怕。 他不该杀狄蔑的…… 狄蔑只是想救她而已…… 这一次，似乎有什么颠覆了她的认知，她突然发现她什么也做不到，她阻止不了奚玄良的滥杀无辜。 奚玄良从来都不会顾忌她的感受。 如果他杀了狄蔑，他让她怎么办？ 她欠下的可是一条人命，一个为了救她而死的人，她的师兄…… 脑子里疯狂涌现曾经狄蔑故意打趣作弄她的记忆，他每次回宗都会送她好看的衣裳，带她爱吃的甜食美酒，见她满面愁容时还会偷偷带她去凡间听说书先生讲些有趣的故事。 在大师兄眼里，赵欢颜来了，他眼里似乎便只能看见赵欢颜了，赵欢颜才是他的小师妹。 所以只有狄蔑总是叫她小师妹，也真的把她当小师妹那样照顾。 他总是把她当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一样对待。就连这次被奚玄良掳走，也是他第一个不管不顾就来救她。 他不会不知道被奚玄良发现是什么下场，可是他还是想带她离开。 他以为奚玄良对她不好，以为奚玄良终有一日会杀了她。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奚玄良就不会变成这样。 狄蔑也不会因为救她而死。 都怪她！ 奚玄良把人提起的时候下意识瞥了林清晩一眼，却见她失魂落魄的直盯着他看，那双明眸渐渐变得黯淡无光，失望和畏惧相互交织，其中复杂的情绪几乎要溢于言表。 那一瞬间，他的心顿时如万虫噬心般的泛起了剧烈的痛，一颗心如坠深渊。 一股腥甜在喉中蔓延，他眼尾渐渐发红，自嘲地笑开，随即一把将人扔在地上。 狄蔑没死，他没来得及掐死他就先看见了林清晩对他避之不及的目光。 爱人的目光，当真是世间最好的武器。 一针见血。 他朝着林清晩一步一步靠近，而对方恍惚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他发狠地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躲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杀他，他只是碎了灵丹而已，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打了他一掌罢了。” 他强势的捧起她的脸，将她眼角的湿意擦去，对上她的眼后手上动作僵硬，他颤声哄着：“我求你……别这么看我，不是说爱我吗，爱我你就要接受我的一切，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了吗？” “不……可是他没有害过你……他只是想救我……你不能滥杀无辜。”林清晩却抗拒的摇着头，一时间只觉得好乱，她脑子里面一团乱。 她说：“现在的你，难道……心里只剩下杀人了吗？” “杀了灵道宗的所有人？还是更多人？寻常百姓？老幼妇孺？”林清晩也分辨不清楚善恶与正邪了。 从前她全当他在复仇，他想杀灵道宗的人是剧情安排，也是因为恨……可现在，她忽然发现不是这样的，只要谁挡了他的道，不顺他的意，他就要杀…… 想到这里，她忽然开口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听话，再一次逃离了你，你是不是……”话说到这儿，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口了。 明明奚玄良对她的在意程度她都看在眼里，可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或许，她只是害怕他成为一个只知道杀人的疯子，大魔头。 “不，我不会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谁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就得死！” 奚玄良的呼吸急促而沉重的喘了起来，额头布满了冷汗，像是正在极力强忍着什么痛苦一样，可林清晩并未留意到。 他安抚讨好一般的吻上她的额头，亲着她的唇，柔声说：“我不杀他了好不好，你乖乖的待在我身边，陪着我……” “不是说爱我吗？”奚玄良第一次如此茫然地看着她，“既然爱我，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小心翼翼将人拥进怀里，“阿晚，别走……” 泪水从脸颊滑落，林清晩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狄蔑。 男人却忽然挡住了她的视线，握住她的手将她压在墙上，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噙住她的唇，一下一下吻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重。 两人呼吸guntang，暧昧交缠。 从这个吻中，林清晩也渐渐尝到了他口中的血腥味。 良久之后，她妥协了。 而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统统被狄蔑尽收眼底。 眼前的他们，和宗里说的不一样，和他以往看到的也不一样，不对…… 都说奚玄良只是把师妹当作一时的玩物，只是利用她威胁大师兄。 都说奚玄良狠辣无情，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爱？ 分明所有人都觉得奚玄良一定会杀了师妹，师妹落在他手里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是……当真如此吗？ 这一刻，狄蔑恍惚有种错觉。 若是无人打扰他们，也没有世人的偏见，他们或许和寻常夫妻并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