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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跳动明灭，将龙池的身影映在纸拉门上。她斜倚着枕头，读完手中故事书的最后一页，才低头看向怀中已然睡去的三岁稚童——随后，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吹熄蜡烛，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她与外头守夜的嬷嬷交谈片刻，留下一些嘱咐后便离开了，转而去了白石府的中心地带——白石枫的书房。这里即便入夜，也灯火通明，龙池来这里并非是还有功课要做，而是来还她手上那本故事书的。

    白石正埋首于仅剩的一点公文中，见她来了，便让她坐下歇歇，叫人端上一碗糖水来，他马上就好。

    龙池点点头，边端着糖水边看着白石新搜罗来的书籍，寻找自己喜欢的，以及、要给那孩子读来用作睡前故事的书。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半个月了。自从田中幸死后，连葬礼都还没举行的时候，白石就将他的孩子，田中佑都，带回了家，并且表示自己要收他为养子，改姓白石。

    “我日后还是会告诉他田中幸才是他的亲生父亲的。”白石这么说道，“即使改姓了，我也还是这么打算。我只是养父——而非生父。这个姓对他来说有益无害，以后若是想要改回去也无妨。”

    过去的白石薰表示，这很难评。

    不过根据她的经验，白石说的应该是真心话。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向她委婉建议改回龙池的姓氏，不再以白石家大小姐的身份出现，而是以白石枫未婚妻龙池薰的身份活跃在社交场上。

    龙池几乎能嗅到他彰显主权的急迫，但还是拒绝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她说，“还是等到大家有新的关注点、遗忘我的时候，我再改吧。”

    京都玫瑰什么时候被人忘记过。白石腹诽，但还是愿意迁就她、将自己摆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等待她改变主意。

    龙池也顺水推舟，将与佑都打好关系作为目前的头号任务。她闭门不出，开始沉浸式体验“相夫教子”。

    “不过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个。”龙池叹气，“养孩子什么的，我也就只能负责讲讲故事，别的什么都不会。还打扰我看高贞宫送来的卷宗……”

    “你能坚持半个月，我已经很惊讶了。”白石翻过一页公文，道，“你不适合，我也不喜欢。薰，你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时辰，要考虑别人的感受才行。”

    龙池嬉皮笑脸，明知故问：“别人是……？”

    “我。”白石并不掩饰，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应该多花点时间在我身上。”

    “可我现在是在照顾我未婚夫的孩子，不是吗？”

    白石闻言，终于放下了公文，满脸不赞同地看向龙池。后者掩唇笑了笑，道：“好啦，不多说了。我已经挑好明天的书了。父亲要是觉得我在您身上花的时间太少的话……”

    她扬起那本书，笑道：“您来给我读睡前故事好不好？”

    越活越回去了，白石很想这么说。但龙池确实早慧，极为懂事，别说是睡前故事了，都不需要他多哄，就能不哭不闹地面对繁重的学业。而现在，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也许比起什么哄人入睡的功用，更像是情侣之间的…情趣？

    白石想通了，白石让龙池等等，白石批完了公文！他拿走龙池的书，问：“那…睡我这里还是睡你那里？”

    龙池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她脸一红，急忙从他手中把书抽走，夺路而逃：“我、我随口说说的，父亲不必当真……父亲晚安！”

    白石：……

    而逃跑成功的龙池，在回到房中后，却不知为何，有些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书——本该是给佑都作为睡前读物的，然而她却——抢先读了起来。

    这本书据说是从西洋传来的，经唐国和本国两度翻译。其中所记载的故事繁多，跨越地域众多且瑰奇。比如，开篇第一个故事就发生在一片极寒而又广阔的白色大陆上。数名骑士为了探访这片奇异大陆上龙的宝窟，集结起来形成了强大的队伍，向山脉深处进发。然而，一度获得宝物的骑士们在山脉中央深邃的罅隙里，目视了如同漆黑淤泥般涌出的生物，它有着上万只放出绿光的眼睛，在它表面形成又分解。它无定型的身体让它能够在狭窄的通道中比骑士们更快地活动，从而将他们一个个吞噬，直到这支小队全军覆没为止。

    龙池看到最后，有一种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的满足，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天地浩大、凡人渺小的虚无。她合上书，想着自己幸好先看了——即使他写得确实动人心魄，却并不适合作为孩子的睡前读物。

    明天还得去和老板借一本新书才行，龙池这么想着。她一边把这本未看完的书放到了自己的书架上，决定日后再看，一边呼唤角落里的修格斯。

    “タイキリーーリ！”

    她并没有叫它的名字，而是用小说中那不定型的奇异生物的叫声来呼唤它。

    千万只眼，漆黑的流体，粘稠的身体，可以随意变化出的触肢——除了那幽绿的眼睛以外，曾一度展现出它不该拥有的姿态的黑猫修格斯，有着与故事中的幻想生物别无二致的特征。龙池心中涌动着好奇，再次呼唤：“タイキリーーリ！”

    修格斯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又阖上了眼。

    龙池：……果然只是小说吗…

    她叹了口气，翻身进了被窝，吹熄蜡烛后也闭上眼，试图将自己投入黑甜的梦乡。

    她呼吸平稳后，在月光也无法照到的漆黑的角落里、从修格斯的猫窝里，传来黏稠的液体流动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爬到了龙池的脑后、她的枕头上……

    ……

    龙池醒了。

    今日她也睡得神清气爽。

    做好早课，她没忘记昨天挑错了书这回事，从校场直接去了白石所居的小院。一是要再拿一本书，二是要……蹭一顿早饭！

    白石今日休沐，故而起得比平时晚。龙池都到了，他也还没起，正倚着软枕看书。

    龙池好奇地凑过去一瞧，只瞧见封面几个大字“白石薰俳句合集”，便起了羞耻心，要把书从白石手中夺过。哪知男人从听到她脚步声时便有防备，轻而易举地躲开，将书藏进了被窝里。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龙池嗔道，“还不快给我看看。”

    “少女春心，如何见得了人。”白石知道，一旦把书交到她手里，恐怕就再也拿不回来了，故而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他将书压着，笑着调侃龙池：“从前我没看出来你写的情意，总觉得是些被男人迷惑了后的酸诗，是我的错。”

    龙池不满：“那也是父亲最让我神魂颠倒。”

    白石一噎——他并不擅长面对龙池这种直白的示爱，在觉得棘手的同时，偶尔也会反思——到底是谁教她这么说话的。不过白石听了，也总是开心的，甚至于更神魂颠倒地把俳句集给交了出去，来换一个龙池得偿所愿、用作报答、感谢，亦或是安抚的亲吻。

    龙池蜻蜓点水，他却不知满足。白石追上她双唇，手也将龙池环住，把她一同拉入了柔软的被褥中，直到怀中少女面色潮红，气喘吁吁才停止。

    “太熟练啦。”龙池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胸口。

    “寤寐思服，不敢生疏。”白石笑着道，“已经…薰也该熟练了才对。”

    难道她能说自己一接吻就头脑空白吗，不行！龙池打定主意，冷哼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开，装腔作势地理着衣服，转移了话题：“…行、行了！该吃饭了…我等父亲一起。”

    她落荒而逃。白石面上不无遗憾之色，手上却将不知何时他从她手中又“偷”回的俳句集放好，也起身，穿好了衣服，走向食物香气弥漫的正厅。

    佑都在自己房中用饭，修格斯则蹲在它的猫碗前，正大快朵颐。龙池端端正正坐在桌后，视线不时掠过桌上的美食，已经是食指大动。但直到白石入座动筷，她才跟着他拿起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往后何必等我。”白石道，“饿了就吃。”

    “这是仪式感啦，仪式感。”龙池并不赞同，“何况，如果我先吃完了，那我接下来要做的动作，父亲岂不是见不到了。”

    她夹起半块梅花糕，递到白石嘴边：“喏。”

    “……”白石低头叼走，不再说话了。

    在一旁服侍的梅丸眼观鼻鼻观心——半个月了，自己应该适应的。他这么告诉自己，但也总是被两位主子一下子亲近暧昧的气氛亮瞎眼。他的思绪滑呀滑，想起了京中一些桃色流言，便不合时宜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而饭桌上，龙池又一次挑起话头。这次是和白石佑都有关的事情。

    “说起来，佑都今年三岁。是不是该开蒙了？”

    白石的筷子顿住一瞬，随后又若无其事夹下一块鱼rou：“你倒是对他上心。不过说得没错，我最近在为他物色启蒙的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吗？”

    “倒也不是上心，只是听朋友说起罢了。”龙池托着腮，说道，“她们结婚三年了，孩子也差不多佑都这个年龄。我见她们在讨论这件事，所以想到了佑都。”

    听到这里，白石放下筷子，认真地问她：“薰，你会觉得佑都是个负担吗？你甚至还没和我结婚，就有了一个三岁的继子……尽管这之前我已经问过你，但我总是不能放下心。”

    “……没事的。”龙池轻吐一口气，笑道，“虽然我不喜欢在我们之间还存在第三个人，但那毕竟是田中叔叔的儿子，所以没关系。何况，比起与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我或许会更讨厌我们两个孕育出来的孩子。我待佑都好，也存了私心，希望您不要对他投注太多的关注——只要注视我一个人就好了。”

    “因为我们两个孕育出来的孩子，也会和我有不可斩断的血缘关系…吗。”

    白石的问题，得到了龙池肯定的回答。后者眨眨眼，忽而气势弱了一头，蹙着眉看他，好似泪盈于睫：“父亲会觉得我这样想太离经叛道了吗？”

    面对龙池的示弱，白石没有丝毫办法。他叹了口气，道：“那就不要孩子，反正也养过了，我以后就只要你一个。只是你不要这么对祖父说，免得他又唠叨，知道了么？”

    他抬手，捏捏龙池的鼻尖。少女笑着抓他的手，扣住他修长的手指，用脸颊蹭了蹭，好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双眼盛满灵动的水光。

    她是他的猫，他的女儿，他的爱人，如何才能不言听计从，如何才能不骄纵、如何才能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