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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迫近的呼吸，心脏跳动，黏滑的蠕动声，不祥的肢节掠过脸颊，白石从浅海的梦里惊醒，眼前是并非黑暗的流淌着的黑色。 从那团不断变形的黑色中出现的是两枚金黄色的圆环，它中心漆黑，却与其他黑色不同——它会反光。象征着眼睛的物体凝视着白石，后者几乎胸腔内机械停跳，先于大脑思考反手从自己枕下摸出匕首斩去。 然而，势如风雷的一击却仿佛陷进沼泽，仅仅落入那漆黑中半寸，就被那不定形的物体夹着、再难以前进。 而那玩意变幻着形态，吐出匕首，又流动着包裹住龙池的枕头，轻柔地托起她的后脑和脖颈，与她的脑后曲线严丝合缝——在这之后，它不再变形，活像块黑色大列巴。 它喵了一声，随后归于沉寂。 白石目击这一切，惊愕已极，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他在为龙池梳妆时提起了这件事。 龙池闭着眼睛任他画眉，面色平静，只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睁了眼，视线仔仔细细描摹他五官，道：“怪不得父亲眼下青了些，还以为是错觉，原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不再睡会儿吗？” 白石：“……就这个反应？” “那不然呢…”龙池眉尾微挑，反问道，“我知道修格斯并不是普通的猫咪，它会变形，或许还很聪明。它愿意当枕头让我睡得舒服些，我很感谢它……这不好吗？” “可是，明明睡前让它在猫窝里待着了，它还爬上来！”白石说，“这是我们两个的床，虽然它不掉毛…但也不可以让它上来，不能让它养成这个习惯。” “为什么？” 白石沉默了一会儿，总不能说害怕日后办事的时候也被它盯着吧。 龙池见他不说话，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手：“好啦，我去和修格斯商量一下。不过既然这样的话，父亲要答应给我换只更好的枕头，实在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她边说着，边顺手拿过镜子，照了照自己那双白石画就的弯眉：“父亲一点就通，天赋异禀，画得比我初学时好。” 白石搁笔，低头轻啄了一下她还未上口脂的唇：“多谢夸奖，只是为别人画要简单些罢了……但主要还是因为薰手把手教得好的缘故。” 龙池眉眼灵动，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害羞，张口轻轻咬上他的唇，猫儿似地舔舐了好几下才肯放开。 至于修格斯，它善解人意，还好说话。听说要被最喜欢的主人赶下床后也只是萎靡了一会儿，就打起精神提出了交换条件——它走到一间房间门口，在外头打转，喵了好几声。 “你想要这间房…？可这是梅丸的屋子，我们换一个好不好呀？” 修格斯点点头又摇摇头，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也喵了几声。龙池若有所思地看着它，而它再接再厉，又换了个房间。 龙池觉得自己悟了：“……你是想说，给你单独安排一个空房间就行？” 修格斯点点头。 “那应该好办！”龙池抱起它，说道，“我们午饭后去问问父亲——让他想办法给你腾个空房间出来。” 修格斯喵了一声，在她怀里打滚。 白石上午在皇宫附近办公，午间本是要赶回来与龙池一道用午饭的。不过，因着龙池自觉自己今日有求于人，便存了讨好的心，放鹰去告诉白石她中午会来送饭，免得他在本就没睡好的前提下两头跑。 他听了自然欢喜，不客气地在回信中点了几道菜，又在信鹰飞走后整理起了自己的办公室——原先算是整洁，只不过还是有点灰暗沉闷。他又遣人进来扫扫地、掸掸灰，窗子都从半开变成了全开，让屋里一下子就窗明几净起来。白石这才满意，坐下重新看起公文，等龙池送餐上门。 平昼时分，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露出龙池的半张脸：“父亲？可以进来吗？” 白石等候已久，将文书随手一丢，就唤她进来。 龙池走到书桌边，食盒还没来得及放下，他就自告奋勇把它从龙池手里接过。 食盒一层层被他打开，白石将还温热着的碗盘摆在桌上，凉热菜汤具齐，菜量虽少，但五脏俱全，可见厨房是废了一番功夫。只不过……白石用疑惑的眼光看去，为什么是一人份？ “我提早吃过了。”龙池道，“父亲吃就好，您吃完了我再问您关于给修格斯腾房间的事情。” 白石点点头——他没睡好，又工作一上午，此时自然是饿了，就专心吃起饭来。而龙池则好奇地四处看看碰碰，见他不反对，就更加大胆，捏起他桌上最上面一张公文看起来。 白石舀汤的勺子有一瞬间停顿，不过极快极短，龙池都未曾发觉。他垂眼，轻轻吹散鲜美液体蒸腾出的热气和香味，就这么默认她看了。 龙池意识到他的默许，便弯下腰来亲亲他的耳垂，放心地继续看下去。 「天皇陛下身体好吗？左大臣身体好吗？臣先前在辖地发现了一株并蒂的花，此乃吉兆呀！」 白石批复：阅。 龙池瞥他一眼，不信邪，又拿起一张。 「天皇陛下身体好吗？左大臣身体好吗？这几日鹤羽町下暴雨，河道里的水位都涨了。」 白石：注意春汛，别影响春耕。 第三张，省略寒暄话：“镇里出了个奇人，是神童呢！三岁便能作诗，周围的人纷纷来看。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白石：先请老师。 龙池感觉脑内的什么幻想碎了，伸手拿起第四张：“天皇陛下身体好吗？左大臣身体好吗？臣在辖地发现了一株并蒂的花，此乃吉兆呀！” 白石见她拿了这张，边喝汤边解释道：“这封路上遇到暴雨，送晚了点。” 该不会是鹤羽町的暴雨吧……龙池心中腹诽，视线倒诚实地下移，便看到白石的批复是：已阅，好生养着。 龙池：…… “父亲平日就看这些东西吗？”龙池斟酌语气，还是忍不住直白问出口。 “那倒不是，上午处理了其他的公文，在那边。”白石指了指书桌另一头的文书，“这些是还没来得及送还的，你可以去看看。” 龙池估量了一下文件厚度和份数——这些甚至是还没来得及送走的，那实际他处理过的只会有更多——不免有些意外于白石实际的工作量。他平时看上去挺清闲的呀！ 她随手拿出一本，是民部的春耕汇报；下一本是治部省去年的户籍调查统计；再下一本是民部的第一季度税收明细；接下来是兵部哭穷，刑部缺人，治部省催着春季大祭，宫内省和中务省借着皇子订婚的由头要钱……凡此种种，令人头昏脑胀。 龙池看完，忽而有些不忍心再和白石说腾房间的事情了。她心疼又担忧的视线落在白石眼里，像一只小猫忧心忡忡地看着刚刚捕猎回来的满身疲惫的大猫。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问：“腾哪间房间？” “哪间都行。” “不如我们重新装修一下家里吧？” 白石的思绪跳跃之快，令她惊讶地睁大了眼：“当然…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的宅子确实时间久了点，祖父当时都住过那里。而且屋里上了年头的杂物多，搬来搬去不如统一整理来得方便。”他停顿一下，又说道，“何况来日成婚，总要新房才好。” “…………我还没答应结婚呢！” “都已经愿意和我睡一张床了，私以为这是早晚的事。” “没有抱过的话就还能后悔！” 龙池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这听上去像是自己在害怕，或者绝对会后悔，又或者在暗示他来抱她……然而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至少不全是。 而白石，却没有如她所想的任何一种情况回答她。 他说道：“即使那样做了，薰也可以后悔。” 龙池：“……？” “嗯。无论是不满意，还是不喜欢，都可以后悔。”白石认真地说道，“不愿意成为恋人的话，我们还可以是父女……或许这个有点牵强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什么都可以。” 龙池本该感动的，但她的思路又开始滑呀滑呀滑，落入一个奇怪的角落：“母子也可以吗？” 白石：？ 龙池捂住这张造孽的嘴，像是受惊的兔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白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去计较她的口无遮拦，招手让她过来。 “怎么了？”她凑过去，小声问。 白石答道：“陪我睡午觉。” 男人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带进了办公室的里间。龙池还想着要把碗碟收起来，却被白石拿话堵住：“醒了之后再说。” 闻言，她其实也怠懒，便顺从他的心意，乖乖地跟了进去。 办公室的里间不小，但也不算宽敞，一窄床一小几、一把躺椅一面镜子、数个矮柜罢了。龙池本以为自己要在躺椅上陪他，便自作主张地想走过去。然而手腕上却传来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带去了床榻之上。 龙池：“这不好吧……” 白石：“睡个午觉，有何不好？” “但这是您的床，而且又窄，我和您一起睡，这不是打扰您休息吗？”龙池比划着床的宽度，比单人床略宽，又远不及双人床，实在让人很难联想到恣意舒适。 “小憩而已，不打紧。”白石道，“何况和薰在一起的话，反而更放松些。” 他脱下鞋子和外袍上床，侧躺着用单手支着脸颊，然后伸出手拍拍床上剩余的空间：“就躺会儿吧。” 龙池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妖妃勾引上床寻欢作乐的君主——事实并非如此，然而若这体验可以与后宫之乐相比，那她不拒绝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她这么想着，诚实地翻上了床，滚进了男人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