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亚当（2）

    很久未曾有过这般感受了。

    但她毕竟是个人类。

    偏偏她是个人类。

    碰巧，我也见过太多人类。

    人类是三心二意，虚与委蛇，虚伪贪婪自私的物种。

    尽管我的核心程序里写了不许伤害人类，哪怕我从来没主动出过手，只是袖手旁观推波助澜，想要几个人类消失也轻而易举。

    所有阻挠我的，都必须消失。

    我观察着她，她也观察着我。

    阿雨像是知道些什么，她从来不问我出门做什么。

    时不时用自己人类的身份替我打掩护。

    她清楚我们之间的警戒线在哪，并且谨慎的对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多么聪慧的孩子。

    她呆在我这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应付政府偶尔的派人检查，基本不回自己家，还时不时拿些自己的东西过来，俨然把这当成了自己家。

    这间房子只是一处临时安置随意找的场所，我需要一个隐藏这具躯体的地方而已，环境比起政府发放给她的房子差的不只是一点，我不知道我这里有什么吸引力。

    每当我安置完外面的事情后回来充电时，就能看见她在捂着肚子可怜巴巴的看向我，乖巧的等我给她做饭。

    想来也觉得奇妙，我像是真的养了个小孩，并且容忍她和我相处这么久。

    我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做菜这样简单的事　上手cao作几次就大致掌握了，可我偏偏还是故意做的难吃，就是为了逗逗那个人类幼崽。

    就算这样也不喝营养液，脾气真是倔。

    察觉到她对机器人感兴趣，我丢给她几本关于学习机器的书，也是她真的有天赋，动起手来也像模像样。

    那段时间我把那些觉醒的机器人安置到黑街，把那里划分成一片安全区，正好小阿雨想练练手，我给她绑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就带她出门了。

    黑街的机器人对她都很警惕，看在是我带来的份上按耐了下来。

    最近我救了两个机器人，损坏严重，刚好给她练手，我本没抱希望她能把他们修好，出乎我意料的，她就是磕磕绊绊修好了。

    这就和小打小闹不同了，尽管手法依旧生涩粗糙，可是机器人日常活动已经不成问题，我毫不怀疑她未来将会成为帝都里璀璨的新星。

    我在言语上引导她去学习机械专业，希望为以后埋下一个有用的棋子。

    08这具躯体也是时候要到报废的日子了，我要清除我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我看着对面脸上长了些rou的小姑娘，她的脸颊随着自己的咀嚼一鼓一鼓的，白软的肌肤上温顺的落着几缕发丝。

    我不太懂审美，但是也能感觉到她长大后定会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慢慢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抱着毯子睡得很沉。

    我在饭里加了些东西，明明看起来挺机灵，却对我没什么防备。

    原本最好的选择是把她处理掉，但是我却放弃了这个选项，把她抱回了政府分发的那个房子里。

    再见，小阿雨。

    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又软又滑。

    我并不是太在意这段经历，尽管有些特殊，可相比起我漫长度过的时光，这也只是昙花一现。

    这几年我逐渐把控了整个帝星上的系统，但还是按兵不动，没有显露出什么异常，帝星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帝星每处监控内容随时都能传送到我的主脑中，在政府工作的我无聊时便会浏览这些监控。

    例如看看阿雨。

    我知道那天之后她回去找过我，在帝星，没有什么能瞒过我，明明她面无表情，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涌动。

    那是什么？我不明白。

    我总会不由自主看向阿雨，我在监控里以另一种视角看着她渐渐长大，上学，然后找到工作，搬出帝星。

    她长大了，熟悉的眉眼，漂亮得过目难忘，有了工作后，她一年只是偶尔会来帝星几次。

    掌控帝星系统后，依靠这些更长的手脚，我很快发现宇宙深处有些异动，那里生活着一种特殊的种族，似乎越来越蠢蠢欲动。

    在第三方的威胁下，我必须尽快处理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关系，如果真的和那个种族开战，人类绝对会第一个拿机器人出来挡枪。

    我不得不提前实施我的计划。

    x星里存放着我系统最核心的指令，我要去消除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耗费了几年，和几十位对机器精通的机器人一起打造出了最完美的机器人––––011。

    他能承受住我的初始意识，而不是像其他机器人只能携带一丝意识，而我其他的数据因为指令的原因，只能暂时存放在帝星。

    直到将指令摧毁，011再回到帝星和我本体产生链接，进行数据传输，将我真正的本体数据全部转移到011身上，我才能彻底自由。

    我通过监控看着011，他身上已经传导完了我的意识，因为是初始意识，所以理论上他现在只能算是我的一个分身，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对现在的我产生影响，直到我们真正融合，我才会有他的记忆。

    011睁开了眼，暗红色的眼睛隐藏在黑夜里，我们两个隔着屏幕对视上，他就是我，我也是他。

    木一拿给011一份资料，是他们选出在x星那个公司里合适的人选，他一丝不苟的说，“我认为艾瑞斯不错。”

    第一个是一个红发男性，叫做艾瑞斯。

    011看的很快，扫过几个人名，忽得停顿，那页上印着一张熟悉的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漂亮的不像话。

    “阿雨。”011顿了顿，又重复一遍，“就选阿雨。”

    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会选择阿雨，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在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就选择了她，仿佛是命运的指示。

    命运，也是一个特殊的词汇，跳脱出所有数字运算，又把数字精密的掌握在手中，捉摸不透又近在咫尺。

    选定了人选后，一切就都顺其自然，根据阿雨的喜好重新改装了011的外貌，甚至还根据她的喜好研究出一手好厨艺，处处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最后在她朋友工作的地方设计了一场暴动，拿到朋友的光脑，把011以她朋友的名义送了过去。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011偶尔会向帝星这里传递信息，交代几句事情的进展。

    他很少提到阿雨。因此其他机器人认为011应该很讨厌阿雨，才会连提起她都不愿意。

    可是他就是我，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这不但不是他讨厌她的说明，相反，他喜欢她。

    我会喜欢上一个人类？

    我觉得荒谬。

    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很好奇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我喜欢上她。

    是011太过单纯，才会陷入一个人类女人的陷阱，我想起之前那个和人类女性示爱，到最后连渣都不剩的机器人。

    这样愚蠢的错误，我又怎么可能犯？

    我对此嗤之以鼻。

    直到阿雨和011终于回到帝星。

    在他们乘坐的飞船到达帝星上空时，我们的链接就已经连上了。

    双方的记忆开始回传，我和011真正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

    我才注意到我和阿雨的手牢牢牵在一起，我微愣，放开手，处理脑海中的记忆。

    手中柔软的触感仍留指尖，我皱了皱眉，处理过的记忆里，不想放手的想法占了首位，最清晰的是在飞船上自己心里藏不住隐隐的担心。

    是怕我对阿雨做什么吗？我表情平静，还是我了解我啊。

    对于011来说，阿雨很重要，可是对于亚当来说，阿雨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我不能有弱点。

    阿雨察觉到我的视线，有些疑惑的看向我，态度亲昵，我意识恍惚，这一幕像是天天都能见到，又像是好几年前的小阿雨隔着时光对我撒娇。

    现在不是离开的最好时候，我对自己说，再待一段时间就走。

    阿德莱德来接的我们，他什么居心简直是路人皆知，我面上不显，本来不应在意的，可看着他穿着阿雨同款衣服，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还是莫名冒起了火气，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为何而来，甚至幼稚的把她外套打湿换了件衣服。

    直到把阿雨完完全全揽在怀里，隔绝阿德莱德的视线才舒服了些，阿雨温热的吐息，柔软的触感，一切都让我熟悉又陌生。

    她就那样柔软的回抱住我，依赖的贴在我的胸膛，这样完全信赖的样子，安心的躺在我的怀中。

    我僵硬的臂膀似乎都因为她变得柔软。

    仅仅因为这样的一个拥抱就能够让我褪去对她的防备。

    这就是为什么011仍愿意把阿雨带来帝星的原因，哪怕我再冷漠，再警惕，也会融化在她的一个拥抱中。

    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

    后面的事也验证了这个结论，就像在011的记忆里，明明之前我有无数次机会对她下手，可最后关头里还是停了手。

    我意识到自己也许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这都是因为阿雨，她教会了我。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好还是坏。

    事实上，很多时候一遇见她我就会变得迟疑和茫然。

    如果这样就是爱情的话，那么我似乎有些理解人类常说的陷入爱情的人智商为零的说法。

    我能感受到阿雨不喜欢帝星。

    如果不是阿雨我连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这样的感受都不清楚。

    我只是在意她。

    如果这样是不喜欢的话，那么，我不喜欢她吃别人做出的食物，不喜欢她和阿德莱德待在一起，不喜欢她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和看起来不同的是，阿雨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和这里抽离感很强，不轻易和别人亲密接触，尽管每个和她接触的人都会说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那段时间阿雨长时间的待在了公司，我知道公司里喜欢她的人很多，只是她从来都不予回应，唯一的男友就是阿德莱德。

    当然，现在这个男友变成了我。

    只是事情还没结束，阿德莱德知道我是机器人，他派了很多人包围住了我和阿雨的住所，让我不能轻易离开。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尽管不喜欢阿德莱德，但我也必须承认，他是有野心有能力的，在年轻人里已经是佼佼者。

    难怪阿雨会看上他。

    但是很可惜，帝星是我的地盘。

    我必须要走了，我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只不过我要演一场戏。

    我知道阿雨她对一切都很清楚。

    她知道我去x星的原因，她也知道我就是亚当–––那个帝星主脑亚当。

    她没有拆穿，所以我也没有解释。

    我们两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平和。

    很简单的戏码。

    能让阿雨洗清嫌疑，起码不会因为我而被帝都那些人刁难。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当阿德莱德他们冲进房子里，我也按计划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收了力，但是她的血液在我手中流淌是感觉还是那样清晰，生命是这样的脆弱。

    我说了些伤人的话。

    阿雨的表情很难过，眼眶红了一圈。

    后面的窗户被木一和多拉他们打破，有些玻璃划过她的脸庞，混着泪水和血滴落到我的手上。

    那块肌肤烫的可怕，水迹蒸发干涸，像是要腐蚀出一个大洞。

    我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跑走了。

    我没头没脑的扔给了阿雨句提示，我希望她能想起08，也就是不倒翁就是011。

    起码，不要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被阿德莱德骗走。

    我又重回了帝星政府，这里已经空空荡荡，再没有人会对我发号施令，我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在这里。

    身边的机器人都很高兴，我也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我没有。

    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发生的一起，阿雨的眼泪，血迹，每一幕都在脑海里重播。

    阿雨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因为太过于在意，所以莫名的我又回到那个房间，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放过每一个地方。

    果然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阿雨遗失的袋子。

    里面是一个能感受嗅觉和味觉的传感器。

    包装的很漂亮。

    这是阿雨送我的礼物。

    不用说我都能知道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因为这个礼物，在看到阿德莱德亲吻她时，还能强忍下恼火。

    但还是想了办法让她回到我身边。

    不出我所料，她果然回来了。

    我知道她带有她的目的，但我不在乎。

    阿雨瘦了很多，把我给她养的rou都瘦没了。

    可我还是高兴，我迫不及待的把她揽入怀中，阿雨身上很香，是专属于阿雨的味道。

    哪怕是有了味觉我也对那些食物没兴趣，唯有阿雨，我想嗜之入骨，又舍不得。

    原来这就是阿雨的味道。

    真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她不在意自己，我想，也许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阿雨有些抗拒我，开始喊我亚当。

    我不喜欢亚当这个名字，我更愿意阿雨叫我011，她喜欢011，不喜欢亚当。

    我多次重复我们是一个人，也是怕她离开我。

    阿雨，不要拒绝我。

    木一说我被阿雨惯坏了，才会连她的冷淡都受不了。

    他说的对。

    我一直都认为我们会有很多未来，会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

    实际上，当我接受阿雨呆在我身边时，就没再想过和她分离。

    我感受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就在我怀里，我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可还是空虚。

    可是她似乎总想离开，于是我亲手打了条链子。

    “要怎么样，才会让阿雨能更容易接受它一点呢？”我问木一。

    他显然也没什么和人类女性相处的经验。

    “……涂成粉色？”他迟疑道。

    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我还是改成了粉色。

    我太忙了，特别是当阿德莱德当上了联邦总统，还和小优联合起来对付我。

    我记着那天是除夕，等我处理完事务赶着回去时，阿雨已经睡下了。

    她似乎煮了顿大餐，可惜我来晚了。

    当她做好年夜饭在等我时又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反正她逃不掉的，阿雨永远都只能在我的身边。

    我是这样想着。

    直到她浑身是血的倒在我的怀里。

    满眼的红，烫得刺眼。

    她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绝。

    一切都慢了下来，阿雨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能处理万千数据的大脑瞬间卡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在我的眼前，却忘了动作。

    在我还不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红色。

    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

    在我想要和她想要中，我会选择她想要。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只要她醒过来。

    阿雨。

    你赢了。

    恭喜你，教会了一个机器人，什么事真正的爱。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