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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衣客(一)

    

金衣客(一)



    梁之衍这几日来可谓事事不顺,先是在樊川,被李杪剥光了衣服丢出别业,狠狠羞辱了一番;又是千秋节赵财神的灯会上,两个不知名的男女夺走了他的魁首,叫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辱没了翰林官的名头。

    他羞愤难当,平时翰林院里的差值倒也照常去,可面对着那一众笑面如常的同僚,总怀疑他们在背地里取笑自己。

    整个人成日里疑神疑鬼,很快便形容枯槁、行尸走rou一般。

    其母刘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几次垂着泪问询:“我儿,你到底要求什么?何苦做这一副颓丧姿态?真叫阿娘心头火燎一般。”

    梁之衍脸色灰白,眼底青黑,召来福儿给他喂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盏后才恨恨开口:“好一个华阳郡主,竟将我害成这模样,若将来有我位极人臣的一天,岂能容她再跋扈至此!”

    刘氏吓了一跳,一个巴掌就呼上他脸颊。

    “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话?那是天家郡主,岂是你能在背后饶舌的?”

    梁之衍重重“哼”一声:“不提她便不提,可是阿娘若真想叫我开怀,有一件事我必要您帮帮我。”

    “什么事?”刘氏皱眉。

    “我要舒芙!”梁之衍切齿,“阿娘,你去舒府替我提亲,这次无论如何要将事情尽快定下来!”

    立在一旁低眉持杯的福儿手腕一抖,抬眼觑了觑梁之衍,又迅速将眼垂下了。

    “舒二姑娘,她不是这些日子连你的面都不肯见,真是好个刁钻蛮横的娘子……你就非要她么?”

    刘氏迟疑,实则在她心中不大喜欢这个未来儿妇的行径,哪有一个好娘子不理庶务,只知骑马读书呢?

    然梁之衍爱煞了她,毅然道:“我就要她,只要她,不然整个长安中,你还能寻来一个比她更美的娘子给我做妻子么?”

    刘氏深深看他一眼,长出一口气:“罢了,有时间我再去探探罗夫人的口风……过两日我再去一趟香积寺,找师傅算一算这门亲。”

    ……

    舒芙遭罗氏禁足了,春晚楼倒还任由她出入,只是前侧后几处门房的仆从每逢她欲出门时便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拦,只当自己是个门神,任由她怎么好说也毫不退让。

    就连车夫刘伯,从前舒薇只用舒芙的名头略微提点他一句,他也马不停蹄要拨马调车的,这会儿却愁着一张老脸,语带恳求地对舒芙道:“请二姑娘莫为难。”

    这些人只是领了罗氏的令,舒芙再有气也不能对着他们出,便只好作了罢。

    由于出不得门,舒芙就干脆将自己关在了大书房里成日看书,每日必读至掌灯方回。

    这日天才擦黑,舒芙便搁下了书往回走,才走上阶,便远远瞧见自己房门前倒着个人影。

    她惊了一瞬,连忙敛抱住裙摆,朝那处小跑而去。

    天地间一片昏黑,只有远处院落中的幽微灯火倒凝小成星。

    舒芙到了那人影跟前,蹲下身细看,借着这点光才勉强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竟然是阿笺!

    舒芙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平均,这才放了心。

    她伸手推了推对方:“阿笺,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阿笺被人轻轻一晃,梦境顷刻间弥散开了,睁开眼定睛一瞧,连忙站起身来。

    “姑娘回来了,”她草草福了身,本想一拜到底告罪,又陡然想起舒芙的脾性,到底没跪下去,只低着头道,“姑娘恕罪,婢子不知道怎么的,今日身上疲乏得出奇,本来是听门房说有人给姑娘送了东西来,叫婢子过去取回来,谁知我才将东西拿回来,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舒芙并不在意,推开门进去:“也许是你这两日真累着了,今晚我不留你太久,你早点回去歇息吧。”

    阿笺应了一声,想了想,也跟着往里走,帮着舒芙一同点灯。

    “对了,送来的那东西是用檀盒装的,我给姑娘搁在案上了,姑娘要是有空便去瞧瞧,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舒芙这时正在西间里,闻言转身一瞧,就看檀盒卧在案几上。

    她秉着烛台凑近细瞧,就见盒体上大大方方刻了个篆体的“梁”字。

    她神色登时冷沉下来,不由“哼”出一声。

    阿笺循声回望过去:“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姑娘瞧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那是梁之衍送来的东西,你快拿走,我才不要它,留在这里真是脏了我的桌子!”

    阿笺一听,连忙吹了烛台搁在一边,三两步到了案前:“婢子才疏学浅,一时没看出来,竟然叫脏东西混了进来!姑娘莫急,我这就将东西拿出去丢了。”

    舒芙点点头,阿笺便抱了檀盒往外走,没出几步,却忽然顿住了步子,停在门前,有些迟疑地转过身。

    “姑娘,婢子多手,竟在这盒子侧边上的夹缝里摸出来张纸条子,上头写了字,您要不要看看?”

    舒芙皱眉,也跟了上去,从阿笺手中接过那张二指宽的黄麻纸条子,展开一看,上头笔迹凌乱,依稀可辨出一行字:

    梁家欲议亲,梁母即登香积寺卜算良辰,万盼二姑娘珍重。

    舒芙一愣,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道骑马的茜色身影,大约猜出这是谁写给自己的了。

    她胸口莫名发麻,连带着腕骨处都酸酸的。

    阿笺观她神色痴怔,双目盈盈有泽,当即叫嚷起来:

    “姑娘是要哭么?让婢子看看,这上头到底写的什么!是不是那个什么梁大郎君又来惹姑娘心烦了?”

    “不是的,”她叠起来收在袖子中,“我哭和梁之衍无关。”

    她为一个苦命又良善的娘子伤怀,并不为梁之衍那种人。

    “不过,梁之衍的确是要寻我麻烦来了……

    “哼,我无暇管他,他倒来烦我!不成,我非得给他找点事做做!

    “……阿笺,你将耳朵贴过来,我有事嘱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