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绵里藏针,波诡云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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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冒犯了。”霍凌俯身在她耳边道,伸臂横抱了她起来。 仇翩翩无声的瞥了霍凌一眼,算是默许。她穿着一身白衣,左鬓别着一朵鲜红如血的花,愈发衬得白衣雪白、发丝如墨。 她面上覆白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琉璃色眼眸,身段修长婀娜,被霍凌轻松抱到主席上。 霍凌入座后并未放开她,而是亲密无间的拥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两个人的气息和体温极暧昧的缠作一处。 仇翩翩不得不配合霍凌作出依顺的姿态,伸手揽住她脖子,轻轻把头靠在她肩上。 郎情妾意,不胜风流。 “这位是?”慕望瞧着仇翩翩遮着面都挡不住的气调和灵韵,浑然不知自己戴了顶起云国之最的大绿帽。 “这是千千,我的红颜知己。”霍凌面不改色道。 莫子恪看过来,对上霍凌眼神,轻笑不语。 仇翩翩忽然扭动了一下身子,霍凌垂眸:“嗯?” 仇翩翩咬着下唇,似是难以启齿,轻声道:“…我要滑下去了。” 霍凌会意,及时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然而,虽说隔着衣料,但肢体紧紧相贴的感觉依然鲜明,下一刻,霍凌蓦然微变了脸色。 仇翩翩疑惑,没等搞明白状况,她感到身下渐渐有一团硬热抵住了自己大腿,呆滞片刻,她耳根瞬间红透,冷然羞恼道:“将军衣衫上还沾着其他女子的脂粉香,就这样随便的对我、对我这般么?” “抱歉。”霍凌把她放到坐席软垫上,扯了扯衣裳下摆掩饰异样。霍凌本无意有旖念,但任这大美人在怀中又蹭又坐,终究管不住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做了一回没鼻子没眼的登徒子。 其他人并不知这点龃龉,乐伎舞伎重新上来奏曲舞蹈,在歌舞升平中,仇翩翩僵硬的靠着霍凌,霍凌怕露馅,佯装狎昵的递过一杯酒去喂她喝。 仇翩翩一垂眼瞥见酒杯外壁的绘画,一顿,眼神愈发疏冷,但随后却接了过去,掀开面纱一角饮尽。 霍凌接回这出自前代名家的春宫画酒杯,心道如此一来她在仇翩翩心里jian诈下流的形象算是根深蒂固了。 “什么人?!”舱外一个侍卫大声喝道,仿佛惊雷撕破温和的夜幕。 甲板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侍卫的刀快速从鞘里拔出来发出凛冽的“唰”声。 “别跑!有刺客!抓住他!” “王二李禹守舱门,剩下的守船边,别让他跳入水中逃走!” 舱中,慕望睁大眼,猛然看向霍凌:“有刺客?!” 霍凌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安抚道:“王爷不必担心,外面护卫是我亲自从护京军中挑的,个个都是高手。” 她抬手示意惊慌的优伶们继续弹奏起舞,于是此刻外面刀光剑影剑拔弩张,里头歌舞太平吟唱华章,荒谬的反差让人将将触到醉生梦死之境。 不一会儿,“扑通”!船边响起沉闷的落水声,然后是三道同样的水声,一番谩骂扑腾,有人喊了几嗓子:“抓住了!抓住了!” 慕望和莫子恪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霍凌瞥见仇翩翩含着探究的目光,眼尾微妙的弯了弯。 那湿淋淋的人被拖进舱中时,所有优伶都吸了口凉气,自觉退到角落里,让开一条宽阔的路。 那人是个体格中等的中年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除了身上密集的小伤口,最骇人的是肩膀那道血淋淋的新鲜刀伤,整个人血水和着河水一起滴滴答答往地上淌。 那人最为显眼的不是一身狼藉,而是他双手上戴着的镣铐,粗黑的铁链因不寻常的光泽感而异样华丽冷酷,让人本能睹之胆寒。 这种玄铁名为流光铁,质地极为坚韧且坚硬,原材料是北地一种极其罕见的铁矿石,锻造工艺隐秘繁复,最先为上一位起云大将军慕原所用,曾经大批量用于冷兵器铸造和船只建造,一时间把起云国武装成了无坚不摧的超神军国。然而矿藏不是无尽之源,随着资源枯竭、技艺失传,流光铁也就渐渐隐于市了,如今竟能亲眼所见,思来想去也只有霍凌的极乐间有这种东西。 “啧,跑出来了?”霍凌审视道。 羁押的侍卫跪地请罪:“属下看管不力,请将军责罚!” “惊扰了王爷和侍郎,我定会重罚。” 霍凌冷道。 莫子恪面色有异,抢先拱手道:“无事,霍大将军为国为民日理万机,我等自然全力配合。” 霍凌点头,朝慕望道:“王爷见谅,此人是我今日刚抓的叛贼,本关在后舱打算带回去慢慢拷问,是我思虑不周。” 慕望不知为何显得大惊失色,被霍凌一点,脸色难看到极致,干巴巴道:“将军命人把他带下去罢,好好的宴会,血啊刀啊看着碍眼。” 霍凌充耳不闻,测测道:“王爷竟然对为你出生入死的属下这般弃如敝履么?”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慕望下意识往后坐了一截,姬女识眼色的退开,并挥退一众优伶,她临走时眼神缓缓扫过霍凌和她身边的人。 “王爷的大管家,覃树,从王爷封地辟府时就跟随着王爷,如今犯下叛君乱政之罪,其罪当诛,王爷自己身上撇的干净么?”霍凌的话直白的吓人,一个弯都没绕,直奔“吓死慕望”这个主题。 慕望跟霍凌对视三秒,确认面前这年纪轻轻的混账是真的没打算给自己留一点脸。 两个人的交情仅限于一个五六岁、一个十几岁时短短处的那一阵子,翻脸都不带考究的。 “霍凌!霍凌!”慕望出离愤怒,拍桌连声喊了起来,“本王还活着呢,你就给本王扣帽子泼脏水?!你霍凌现在虽登高位,可你是踩着多少白骨血rou上位的!你这贱民,你说的话就是起云国的律法了?本王是皇家贵子,你一句叛乱就妄想定本王的罪了?!” 慕望平时软柿子,这次却难得硬气了一回,霍凌冷哼一声:“我既然敢捅破这件事,便是有足够的把握,王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来人,拿下逆臣!”霍凌朝帐外道。 仇翩翩微皱眉,沉默看着这一切。 莫子恪匆匆从座位上起身,脸色难看的给慕望求情:“将军,臣绝对不信王爷谋划叛乱,此事事关重大还需细细查清楚,不可有差池!另外,王爷身份尊贵,将军一言一行都得更加谨慎才好!” 霍凌眼神深沉,起身朝莫子恪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道:“我知道莫侍郎从小是轩南王的伴读,情同手足,王爷今天这般难看的局面你不愿意目睹我能理解,只是国家大事,我比你有分寸。” 一群侍卫听命进来,其中二人扣住慕望两边肩膀,把他拖出席位按跪在地上。 “放开本王!放开!霍凌你放肆!”慕望挣扎着大怒道,“我要去见皇上!皇兄绝不会纵容你诬陷胞弟!” 莫子恪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将军,事实真相请您明察啊!” 霍凌淡道:“侍郎跪我,于理不合。” “将军为何认定王爷谋反,是因为覃树所为何事?”莫子恪仍保持跪姿道。 覃树方才一直被按在地上,口里塞了布团,心急如焚的发出“呜呜”的叫声。 霍凌命人取了他嘴里的东西,覃树的大叫声一下子充斥密闭的船舱,惹人耳朵疼:“王爷是冤枉的!王爷对一切都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利欲熏心私自做的!” “哼,私自……”霍凌玩味的念了一句。 她忽然轻声问仇翩翩:“千千,你信么?” 仇翩翩定定看向她,轻轻点了头,随后目光重又散开,似乎对这些事根本提不起兴趣。 霍凌神色染上不明的兴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漠然对覃树道:“既然事不关王爷,那你又是傍了哪一棵大树,别告诉我仅凭你蝼蚁似的身份竟在谋划国祚。” “是、是左相卫大人!”覃树朝她膝行几步,鲜明的血痕拖行在身后。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霍凌拧眉,很有些不耐烦:“朝中人人知我与左相交恶,你钻这个合情合理的空子来唬我么?” 覃树信誓旦旦磕了三个响头:“小人要是一句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慕望也不挣扎谩骂了,两只眼睛觑着这一出好戏,仿佛在看无关之人,不表示态度。 “不够,我知道的远比你说的多。”霍慢慢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把玩着道。 覃树咬了咬后槽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还有……莫、莫……” 霍凌眯起眼,瞬间打断他的话:“你说莫家?呵,当朝左右相都叫你牵绕进去,这未免太过荒谬,编故事也得编的像话一点才可信。” 覃树心虚的看向莫子恪,迎上对方震惊又饱含怒意的目光,悚然一哆嗦,索性全盘托出:“小人只是受莫侍郎指使,大约、大约与右相府并无瓜葛。” 这回轮到莫子恪百口莫辩,莫子恪走到覃树面前,质问道:“我与覃管家是十几载的旧识,你何必如此诬陷我!” “莫大人,对不住了,我与您干这千刀万剐的勾当本是为了银财官爵,可我覃树不忘王爷收容之恩,如今事发牵扯到王爷身上,我不得不伏罪啊!”覃树声泪俱下,活像个忠心耿耿的奴仆。 “你、你,”莫子恪指着他,手指颤抖,转而向霍凌解释,“霍将军,我只有一句话,我、我莫家清清白白,对皇上忠心不二。” “莫大人命我八月初四一早等在风里巷的民宅里,接应一位从南地远道而来的客人,而这位客人正是西南督军的客卿焦广。”覃树道,“莫大人曾给小人飞鸽传书,书信是亲笔,被小人留心藏了起来,将军若是想要求证,等下船小人带您去取来对照,便可知我所说是真的。” 莫子恪额角冒出细微的冷汗,抿唇不语,态度冷硬,似乎多争辩一句都是污了自己的声名。 霍凌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覃树密切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唯恐没有说服她,急忙补充道:“小人还知道别的!庞湖督军统兵二十万,其中一半兵力都被下属大小地方行政官瓜分,剩余十万又有三万常年投入边防建设和防御工程,庞总督手里加上亲信旧部实际只剩不到八万兵力,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便开出很诱人的条件,从京中权贵乡里挑选盟友,莫大人为右相之长子,人脉广博,夫人又是镇国将军府嫡出身,夫妇两个足以掌握整个朝堂的风吹草动。“ “莫侍郎,你可有话要说。”霍凌仍以礼相待,她的胳膊肘在定罪前自然是向着旧识的。 “羞辱我便罢了,你竟敢污蔑我夫人!我和夫人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何苦当反贼?!”莫子恪脸色发青,冲上去掴了覃树一巴掌,覃树教他打得一趔趄,状若癫狂的大笑起来:“几年间庞总督对您献的殷勤您的确都视而不见,可贵夫人自幼身体孱弱,常年卧病,有不治之症,遍寻天下名医良方都不得法,庞总督特寻来苗人的巫蛊法子相助,后夫人情况见好。你莫侍郎的确不肯为三斗米折腰,何苦却是个情种,庞总督拿了你软肋,却不肯透露药剂成分,你只能心甘情愿被牵着鼻子走了哈哈哈!” “胡言乱语!”这短短几句话让莫子恪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一步。 霍凌不动声色,她对莫夫人染疾一事早有耳闻,由于此病涉及民间一些不太好的鬼神传言,被镇国将军以及莫家瞒的严实,虽说微微透风透到了霍凌耳中,但依那两府的势力,怎么也不可能教位处江南的轩南王府上知晓,因此覃树这些话不可能是空xue来风。 霍凌作为在场的最高长官,波澜不惊的听着这你死我活的争斗,目光穿过这二人对上慕望的眼神,慕望屈辱又万分戒备的看着她。 “将军还不信我吗?”覃树眦目欲裂,期望多大失望多重,蓦然灰败,“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待我死后朝堂被谁翻覆、军权政治鹿死谁手、幽宫中那诡怖邪塔被谁挖掘摧毁,都不是我一个浮游之物……”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那一瞬,船舱内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船外河水的簌簌流动声、逆流而上的鱼跃声都非常清晰,大约过了一个吐息,慕望从震惊中回神,失态大喝一声:“覃树!” 仇翩翩平静的表情被打碎,一丝惊恐入池溅起不深不浅的涟漪,她攥紧袖口,下意识腾挪了一下远离身边的人。 她竟忘了,霍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名将军,战壕白骨堆里实打实杀出来的功名,即使她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闲散又云淡风轻,跟她斗嘴时甚至会彬彬有礼的忍让 但这丝毫不妨碍她毫无预兆的把手中的匕首瞬间甩出去,深深没入覃树左胸口,那心脏像刚挖到水层的水井似的喷涌不停。 仇翩翩几乎有些毛骨悚然,本来稍稍收敛了一些的刺陡然防御性的立起来。她从小读了无数书、知晓无数光明磊落仁义宽厚的大道理,却在身体健康时也从未动过学武的念头,幼时受母亲奉神道的影响,世间所有生命在她眼中都是宝贵而独一无二的,再穷凶极恶的狂徒也有良善又深爱他的家人,于她而言,粗暴的夺取一个生命要承受不可估量的良心谴责,而一个能够肆意杀人的灵魂,又该多么阴沉不可捉摸,是地狱走出来的鬼。 此时霍凌这只鬼还浑然不知自己头上这恶评,她眉毛都没动,着人把死透了的覃树拖下去,莫子恪亦是一脸惊魂未定,使劲抚了几下胸口顺气压惊,讷讷道:“将军如何跟圣上交代…” “那就请王爷做我的证据罢。”霍凌微微一哂,话锋割在慕望身上,慕望一个哆嗦,灵光乍现的顿悟了一些事情。 “今晚不管覃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霍凌都不会放过我是不是?!”慕望一字一句说出令自己胆寒的猜测。 霍凌毫不照顾人心理承受力的点了点头。 慕望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拽住旁边莫子恪的衣摆,毫无身份尊严的哀叫道:“子恪、子恪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莫子恪刚刚被覃树临死之言诽谤的一身脏,自身都难保,却也顾及少年交情的模样,一脸艰难之色。 他小小一个侍郎,在大佞臣面前人微言轻。 “嘘,别骂我,我也许可以让王爷死得痛快点。”霍凌幽幽道,神情不怒不恶,仿佛不是夺取而是公正无比的宣判。 然而就在这时,船身忽然开始剧烈颠簸起来,所有人都没防备,东倒西歪的栽成一团,霍凌快速抓了一把柱子稳住身形,同时扶住仇翩翩避免她摔下座位。 慕望趁这混乱,猛然挣脱侍卫的桎梏朝甲板上跑过去,侍卫待要追过去,画舫却好像又经历了一个大浪头,船头被抛起又落下,前后大幅度摇晃起来。侍卫没慕望逃命那么强烈的动机,因此行动力相比之下逊色很多,几番在地板上滑倒,慕望一下子蹿的没影了。 “怎么回事?!”霍凌顾不上慕望,朝船外喊道。 副侍卫长李禹艰难探头进来报告:“将军!我们已经过了两道闸口!还有一道就要入仙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