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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无h)

    沈江睁开眼时,入目的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鲛纱,墙上的夜明珠散着模糊如微醺的暖光,她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想要调整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却忽然手腕一紧。

    低头看着双腕上赤红色的缚带,柔软却极具韧性,拽一下,难以挣脱,她才想起来,自己是被关着的。

    关她的人是她的同父同母同胞哥哥,沈沅。

    ……说来话长。

    数百年前,正道魁首朝霞仙子与魔界尊主大战三百回合,最后二人同归于尽,朝霞仙子以身死道陨为代价,为后人开启太平盛世。

    这是一段佳话,但也是极为烂大街的话本子套路。

    唯一的不寻常之处就是,魔尊和仙子,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尽管据说二人从小因故分离,并不相熟,但的的确确共度十月怀胎。

    而魔尊死前也留下了诅咒,往后若是还有一胎龙凤兄妹,定是一善一恶,一正一邪,水火不容,不共戴天。

    大抵是当时魔尊毁天灭地的怖人形象深入人心,他刚死时,人人惧怕这个诅咒,若是夫妻生下了龙凤胎,不仅会被当地视为不详,还会被要求将孩子焚烧祭天。

    不知是从哪对心软的夫妻开始,他们并没有抛弃自己的孩子,而是将其隐瞒下来,远离尘烟,把孩子抚养成人……什么狗屁诅咒根本没生效,两个孩子都相亲相爱,别提什么不共戴天了。

    诅咒就这样不攻自破了。

    到远近闻名的富亨沈员外生下沈江与沈沅时,已经是百年后的事情了。

    两个孩子长相水灵,都是天生仙骨,最上等的资质。乡亲父老纷纷为龙凤胎贺喜,没有人记得古老的诅咒。一对长相酷似的婴儿在众人期待中平安长大,沈员外也早就打点好关系,一旦二人到了适合的年纪,就将孩子送入仙门修行。

    直到沈江的顽劣初现端倪。

    沈沅虽是哥哥,但自幼体弱多病,多在室内静养,在仙使的指导下修行一些简单的术法,乖巧得早熟,总是让人心安又心疼。

    而沈江却截然相反,她活泼得跳脱顽劣,野性难驯,目无尊长。年纪还小些时只是让家人下人头疼,等大到走跑如飞的年纪,已经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程度,小到把隔壁家孩子揍哭,抢路边乞丐的饭碗,大到娇纵肆意,当街伤人,冲撞了哪位大人物……她尚未及笄,便在平京城恶名昭彰,劣迹斑斑,乃至于可止小孩夜啼。

    大多事情能拿钱摆平,而摆不平的是沈江对沈沅的厌恶,众人皆知沈家姑娘嫉妒又憎恨自己的亲哥哥,对一个病秧子又打又骂,已经到了为众人所不忍的地步。

    没有人喜欢沈家二姑娘,只有沈大公子宽仁大度,不与幼妹计较,反而极力优待,好像打算感化对方。

    沈江回到家时,又被下人团团围住。

    “江姑娘,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江知道不存在的罪名又增加了,她愤怒地推开所有下人,人群外坐着轮椅的沈沅温柔又无奈地望着她,“江江,过来哥哥这里。”

    只有家人会这么叫她,现如今也只有沈沅会这么叫。

    “要你管啊,别在这里假惺惺!”她怒不可遏地踢了脚轮椅,没想到力气太大,轮椅侧翻,沈沅摔到了地上,连呼声都来不及发出。

    沈江惊惧地叫了一声,想扑上去查看情况,却被下人拖住四肢,直接扔到了祠堂里,家法伺候。

    沈江被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最后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她是众人弃之敝履的存在,更别提这次伤及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沈沅,自然也没有下人愿意搀扶一把。

    她梗着脖子,浑身疼得发烫,用最后的力气推开房门,里面端坐着沈沅,他身子瘦弱,袖子都空了一块,嘴角还有些淤青,大概是白日摔的,看起来比她还可怜,望着她的目光柔和而心疼,“江江,你还好吗?”

    被打的时候她没哭,一个人走在路上时也没哭,但此刻看到沈沅,一肚子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她问心无愧,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情,只是天道似乎见不得她好,在各种巧合下将一桩又一桩的罪名推到她的头上。明明沈江自己也不记得有伤害过谁,但众人的指责历历在目,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也许是她真的如此恶毒,连自己做过的缺德事都不记得。

    只有沈沅,她是真心讨厌。

    她厌恶他柔弱病态,生活不能自理,让她没有玩伴,只能羡慕其他家的兄妹,厌恶他即便如此资质仍然卓荦不凡,总是万众瞩目,而她又似光背面的影子,只能起到衬托的作用。

    可他又是顶了天的好人,他如此羸弱,又总在沈江被欺负时坚定地站在她身前维护她,众叛亲离孤单一人之际,只有他会坚定地说,“哥哥相信你”。

    她更讨厌他如此好,好到……她没办法痛快干脆地厌恶他。

    “他们怎么能将你打成这样……”沈沅担心地朝她走来,近来他生了场大病,走路时比她晃得还厉害,反而要沈江扶住他。

    两人站稳以后,沈江瓮声道:“你……没摔死吧。”

    “我没事,我知道江江是无意的。”沈沅扶着她的头发,将汗濡湿的发丝一根一根理得齐整,“我去唤大夫给你上药好吗?”

    “不要!”沈江听到自己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着烛光下沈沅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眼圈不由发红,“我被打还不是因为你,他们来了又得说些酸言酸语,我才不稀罕,让我死了算了!”

    沈沅似乎被她的言语刺到,眼里的难过几乎快溢了出来,但他没有多说,只是牵着沈江的手慢慢走到床边,“你不愿让其他人看到,那哥哥替你疗伤,哥哥这几日学了疗伤法术……”

    沈江的眼泪落了下来。

    因为所谓的顽劣,她甚至没有资格学那些仙术。

    凭什么沈沅这病秧子能什么都有?凭什么所有人都对他好?

    沈江哽咽着骂,“我才不要你那破法术,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沈沅,我讨厌你,你不要碰我,再不放手我就打你了。”

    她没有甩手,生怕沈沅这弱不禁风的家伙一不小心又倒了下去。

    沈沅轻轻抱住了她,“可是我喜欢江江,喜欢得紧。求江江不要讨厌我了,好吗?”

    沈江终于止不住嚎啕大哭,泪水浸湿了沈沅胸前的衣料。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彻了力,今日本来就疲惫,停的时候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眼睛都睁不开,攥着沈沅的腰带不撒手。

    “哥……”

    疗伤完毕,沈沅静静抚摸着她的发丝,面上一贯温和的表情逐渐褪去,双目如幽潭般深不可测,他的指尖游移到沈江的面侧,轻拭去了一道道泪痕,“江江……”

    “要这样你才能记住我吗?”

    两人的关系是从此事开始缓和的,但沈江的厄运并没有停止。

    这时,有人想起了百年前的诅咒。

    一正一邪,水火不容,似乎在二人身上应验。

    不知是谁起的头,深夜,举着火把的长队排在了沈府门口。

    他们要烧死沈江。

    沈江吓得慌不择路,她怕那些疯了的百姓,男女老少,都在叫嚣着她是祸害,火把上guntang翻飞的火星子随便一粒落在她的裙钗上,都能将她化为灰烬。她更怕自己沉着脸色的父母,他们本就厌恶自己,难道还会选择保护她吗?

    寒冬腊月,沈江衣着单薄地抵着门,沈府被疯狂的人们层层环绕,她才发现自己无可依靠,没有退路。

    天大地大,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沈沅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迎着冷风,咳嗽着走到众人面前,然后用力抱住了她。

    他说仙门已开,他将拜入当世第一昆仑门下潜心修行。若是大家容不下沈江,他自会带她离开此地。

    沈江就这么被连夜带走,行李只有身上的中衣和眼角未干的泪渍,天大地大,她身边好像只剩下了沈沅一人。

    她的容身之所就是沈沅。

    沈沅把自己的鹤氅披到她身上,“以后不用害怕了。”

    沈江从来没有如此依赖过一个人。

    沈沅着实是个修仙的好料子,资质好到他要带家属入门时,那个仙尊眼也不眨地答应了,只是在知道那是同胞meimei时有些讶异,却也没有多问。

    修者比凡人更清楚魔尊诅咒的分量,死人哪有能力下诅咒呢?因而也不会对同胞兄妹如此忌讳。

    何况,懂事的是哥哥,顽皮的是meimei,与当年你死我生的兄妹也并不相似。

    昆仑大方接纳了沈江,她资质本也属上成,对许多法术手到擒来。沈江却因之前的事显得敏感,她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沅身边,即便是休息打坐也要跟一张床上,前半年几乎由沈沅亲自教导。

    “江江,天衍长老说要收哥哥入内门,你想要进内门吗?”

    二人在榻上相拥,远甚于世间任何兄妹的亲近只是他们的稀疏平常。沈江感受着沈沅的温度,轻摇了下头,“不要,内门很累。”顿了顿,又抬起头认真看着沈沅,“不入内门,就不能跟你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沈沅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要江江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和哥哥在一起。”

    “那就不入。”

    她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这本也是沈江从小不如沈沅讨喜的原因。

    沈沅比她自己都要清楚这一点,他垂下双眸,捞起沈江披散的发丝。

    头发有点长了。

    该剪一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