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唐小龙没想到他返回病房时四位下属正站在门外，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边公共椅上的警察，拽过一个下属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这可是高启盛吩咐下来的，要是出了岔子，唐小龙都怕他做出什么折腾人的事。

    入狱前的烧店与对供词，出狱后的贩毒，让唐小龙对高启盛有些难以言喻的惧意，尽管他出来后高启盛很快就出国避风头，两人之间的接触少之又少。这个旧厂街出来的被养得白净的高材生，在前期就展现出自己狡诈，后来短暂的接触中更有一种癫狂——令人生畏的不稳定感。

    更别提站在他身后的高启强了。

    “龙哥，是强哥让我们出来的。”

    唐小龙差点叫出声来，他按耐激动的心情确认道：“强哥醒了？”

    “是的。”

    “条子还不知道吧？”虽然高启强也算受害者，但他已经醒来，该怎么处理自然听他的吩咐。

    “强哥没让我们说。”

    唐小龙点点头，准备自己推门而入，站在门边的下属犹豫地低声提醒：“龙哥，小心信息素。”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的，唐小龙还疑惑，直到他打开门，还未看清病房内部的情景，苦涩的信息素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差点让他在门口行了个大礼。唐小龙心里发懵，只觉得高启强的信息素比起以前来更恐怖了。当初他俩打架时高启强要是这样自己早就坟头长草。

    他硬撑着进房间将门关死，下午两点多的阴天不算昏暗，但到底被病房内拉着的厚重窗帘遮挡住。病床上的人雕塑般一动不动地静坐着，他左手握着的手机电子屏幕是房间内唯一微弱的光线来源。高启强的脸被照映着，那张原本带着点慈悲相的脸庞，仅能看清的一边眼睛眼帘半垂，漆黑不见眼白，阴气森森不像活人，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唐小龙不敢开口，他现在狼狈地紧贴着门，双腿都有些发抖。那信息素压迫感太强，再往前点怕是只能趴在地上。

    这种时候人对时间的感知常会出现错误，恍然间就仿佛过去许久。几近窒息的沉寂持续了许久，直至房门再次被打开，唐小龙与急匆匆进来想和高启盛通电话的唐小虎撞上，唐小虎这两天都会来病房用高启强的那部手机与高启盛联系，今天本就迟了，现在撞见高启强醒来也有点懵，又被信息素一吓不敢出声，和自己哥哥战战兢兢地靠门口。

    手机铃声传来，高启强终于动了，但他没有收敛信息素，全然无视了门口的两人，而是缓缓用没伤的左手接起电话。他的嘴开开合合，最后用嘶哑的声音喊出一句“阿盛”。

    离得远，他们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不过想来高启盛应该十分高兴。

    “……别哭了傻仔，哥没事。”

    “没事，哥不怪你。”高启强声音温柔，停顿片刻后说：“生日快乐，阿盛。”

    “……哥会给你过个大生日的，一定会。”高启强的声音开始颤抖，很快又克制住了，转而问道：“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是吗，交了几个新朋友？”他声音里带上点笑意，可唐小龙唐小虎这边看他面无表情几近阴沉，显然高启强的心情不像他声音表现出来的那样，“你好好玩，建工这边我来处理就行。”

    “有唐小虎。”高启强的视线扫过他们，“不是有时差吗？那边应该很晚了。阿盛，快去睡。”说到阿盛时他加重咬字，那边接着说了几句才挂掉。

    可没两下手机又响了，这回高启强的表情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叹着气道：“怎么了？”

    “不是做梦，”他突然笑了，终于看着像个有生气的活人，“不是做梦，阿盛。”

    “晚安，乖仔。”

    然后，高启强放下手机，抬眼看他们。

    眼神像是要杀人。

    ＊

    高启强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开眼。

    为什么阿盛死了，他的乖仔被枪打了……李响呢，李响不也死了。为什么我活着？

    他的头很痛，起先以为自己还是二零二一年摔下碉楼的高启强，对此时的他来说活不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高启盛死后的十五年他依旧站立着向前走，可束缚着他成人的一点良善、信念和意义消失，在这条望不见尽头的路途中被刮去肌rou，抽出筋脉，流尽鲜血，骨骼边走边散，空落落地剩张皮。

    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他没那么想死——这命是阿盛换来的。他也没那么想活，这哪能算活着。日复一日地想是自己没本事才让弟弟死了。要是再快一点，做得再好一点，爬得再高一点……是那些人害了小盛，是他害了阿盛。

    所以高启强活着，他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京海。他们要是不认真，他就多活几年，他那些动不得的仇人们也再多活几年。他们要是认真，那他就有理由去见阿盛，他的仇人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二零零六年。

    疼痛中大脑里的记忆逐渐被捋清。高启盛没有继续碰那些东西，尽管债务填补不齐，但他出国了。

    阿盛还活着。

    剧烈的喜悦让高启强眼前发黑，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冻结的情绪开始融化。二一年的高启强连恨都提不起劲，真如同尊鬼神塑像无悲无喜地望着世界上所有的人。而今喜怒哀乐又被塞入体内，那颗破口漏风、流干鲜血的心脏被填补满，跳动着，让鬼佛变回人。

    顾不上打着石膏的左腿，他挣扎着坐起来，左手摸到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盯着通话记录里的小盛，高启强用手指摸了摸那两个字，像是又触碰到弟弟的脸。

    曾经的他无数次抚摸着风，假装自己碰到什么。

    十分钟。高启强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病房里有两个下属，在他坐起来的时候惊讶地走到病床前，高启强没心情管他们，直接让他们出去。

    他想打电话过去，听听十五年来在他脑海里消散的声音，却害怕是自己的梦。高启强觉得自己的腺体鼓胀着发疼，他注视着跳动的数字，开始仔细思考这段不同的记忆。

    为什么小盛愿意离开？

    高启盛总是不乐意走的。他的成绩明明能到省外更好的学校，可他就要选省内的，离家前还偷偷抹眼泪。后来毕业了依旧往回跑，高启强怎么赶也赶不走，又是说“你在我眼里，是世界上最有能耐的人，最有本事的人”，又是拿自己的第二性别说事。最后让他跑的时候他还委屈问什么时候能回来，被自己打电话叫回来时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高启强不喜欢回忆起那时候的事——一切都准备好了，最后却剩他独自回到别墅内。或许是自己的隐瞒导致阿盛误会了，高启强只怪自己，后来被警察包围时自己应该想到的，虽然那时候他的信息素恐怕达不到……但他就该立刻带着小盛逃跑，之后怎么样都行，总能有办法。是自己害了小盛。

    五分钟。

    唐小龙闯了进来，高启强没管他。

    阿盛一定先回来了，所以才会放弃贩毒离开京海。为什么？单纯的避难？还是因为误会怕他了？

    三分钟。

    唐小虎也来了。

    他必须去找高启盛。

    高启盛要什么自己都能给，高启强有什么不能给的，那天后他翻来覆去地想，想明白了。自己给得太少，把爱分给了他人，才让高启盛走上绝路，阿盛却不怨他，拿命还他。高启强想明白了，就再不能拿出爱来。

    如今失而复得，他还有什么不能给。哪怕是那些越界的、荒唐的、叛道离经的。但是高启盛得活着，活在自己身边。

    阿盛不能再离开，高启强已经死过两次，无法承受又一次的死亡。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

    手机铃声响起，高启强接通了对他来说迟来了十五年的电话。无法言喻的心情挤压着他的心脏。听着那头弟弟带着抱怨的声音，高启强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刀片划烂了，吞了千片刀一口血腥，他试了又试，第一次坦然地于清醒时喊出那个名字。

    “阿盛。”

    那头的高启盛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喜极而泣，高启强听着他喊哥，心也跟着软了。

    但这不代表高启强就信了高启盛说的那些话。

    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后来又混了混官场，一听就能分辨出那话语里的心虚和避重就轻。倒不至于都是谎言，高启盛不会对着他撒谎，但确实爱瞒着他——很多事，例如最后使他跌落的事。高启强转了转关上的手机，他不在乎这些，可他怕保不住弟弟。

    这次高启强要接着高启盛。

    不提其他，高启盛一定在国外做什么。不可能是单纯地去学习或者经商，恐怕又在做些掉脑袋的事。

    高启强撩起眼皮，看见贴在门口的两位心腹，缓缓收敛起自己的信息素。

    出国抓人是必然的，但在这之前，他得布好局。短时间内要彻底把握住京海的可能性不大，但至少，让高启盛被逮回来后，能平平安安的。

    “小龙小虎，我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

    了解好情况、找好人、设好局。

    TBC

    ＊强伯：你就看我信不信吧。（安排完立刻出国抓人.jpg）

    虽然看着生气但我的强伯主打一个溺爱，没事，抽皮带除了打桌子椅子没别的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