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
“文和，学宫夏季就要放假了，你打算去哪？”郭嘉撑着脸，看着贾诩问道。 贾诩想了想说道，“可能回凉州。” “你回去做什么？” “在家看书。” 郭嘉惊得直起身体，说道，“这也太没意思了吧。” 贾诩微微皱眉道，“外面那么热，出去干什么？” 郭嘉想了想自己时常中暑的情况，咳了一声，这才提议道，“不如，你和我们回颍川吧？” 贾诩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婉拒，郭嘉凑过去看着人，试图用眼神使对方屈服。贾诩看了一会儿，撇开眼道，“那也得学长同意吧。” 郭嘉这下放心地忙说，“学长肯定同意。” “为何？”贾诩不解道。 郭嘉笑了下说道，“多一个人看着我，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他们家夏日的宴会很多，他忙得很。” 贾诩倒确实有听闻过，有些为难道，“既然宴会如此之多，我不便去打扰，还是算了。” 郭嘉哽住，心道，早知道不说这个了，他辩解道，“我家没这些事情。” “为何？” “因为我身体不好，家中便很少举办宴会，怕我一个人待着太冷清，文和不会也要让我一个人待着吧？”郭嘉不忘纠缠道 “一个人待着不好吗？”贾诩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郭嘉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待着。他无语道，“也是，那你去不去嘛？” 贾诩想了想，说道，“还是先问过学长吧。” 马车里 荀彧听到郭嘉的提议当即应下，很快便去邀请贾诩，贾诩也爽快地答应了。 郭嘉坚持要和贾诩坐一辆马车，荀彧只得对文和提前说道，“奉孝他坐马车不太安分，文和不用理会他。” 贾诩只是点了点头，心中也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然后，荀彧说得果然不错。 明明马车内空间挺大，但郭嘉非要和贾诩坐同一边，郭嘉不掩兴奋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偶尔看到眼熟的便会向贾诩介绍，贾诩耐心地听着，如果郭嘉不对他动手动脚就好了。 刚开始，郭嘉也只是看见外面的景色，去拉贾诩的袖子或是手臂，再过一会儿，郭嘉便开始贴着人坐，贾诩无奈提醒道，“那边位置很多，你坐过去些。” 郭嘉像是没听到一般，直东张西望，过会儿他看累了，歪倒在贾诩身上，贾诩将人推开，忽然，郭嘉像是身体不适一般靠在马车上，闭着眼睛，神色不宁。 贾诩注意到人的异状，微微探身过去查看，他轻声问道，“奉孝，你还好吗？” 郭嘉微微摇头，贾诩神色间有些担忧，说道，“不如先停车，我去告诉学长？” 郭嘉还是摇头，贾诩无奈道，“那你想怎么办？” 郭嘉似是疲弱地靠过来，他把脸埋在贾诩的颈窝处，声音闷闷地说道，“你身上挺舒服的，让我靠一会儿，我缓一缓就好了。” 那人的发丝落在贾诩的皮肤上，贾诩感到一阵麻痒，但又不敢乱动，生怕郭嘉一个不舒服，人有闪失。 两人就这般保持着静默靠在一起，贾诩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风景，没多久便觉得昏昏欲睡，靠在马车壁上也睡过去了。 郭嘉先一步醒来，他看着贾诩睡过去的容颜，凑过去仔细看，时不时上手摸两下，像是在玩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贾诩睡得很好，郭嘉的睡眠其实一直都不好，他每次只是闭着眼休息。 刚才贾诩也不说话，但和现在这种安静是不一样的，郭嘉看了眼外面熟的不能再熟的风景，顿觉无味，想了想，决定继续靠着贾诩休息。 贾诩醒来，发现那人已经躺到自己腿上了，看上去像是真的睡着了，贾诩不好将人推醒，只得等着那人自己醒来，他在等待的过程里，感到时间十分漫长，但他对外面的景色很感兴趣，看得饶有兴致。 过会儿他听到腿上那人发出哼哼的声音，似是要醒来，他微微俯下身去，郭嘉一睁眼便看到贾诩低下头靠近自己，他少见地被惊讶地不得动弹，心道，我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这个程度了吗？但他很快放弃这种疑问，决定抛开事实不谈，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接受的时候。 郭嘉听到贾诩轻声对他说道，“你起来吧，我腿麻了。” 郭嘉猛地睁开眼，彻底清醒，他看着那人平静如常的神色，顿觉又无语又好笑。 他扭动了几下，仿佛是一团棉花一样爬不起来，他故意向前靠在贾诩的前襟，蹭啊蹭地挪上去，贾诩被他这么一弄，身体忍不住向后靠，他急忙伸出双手扶住郭嘉，郭嘉被他固定在离自己一定的距离上，贾诩才勉强恢复平静。 两人对视了下，很快双双岔开视线，郭嘉总算脱离了贾诩，能够独立坐好。 两人各自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再说话。 晚上到了客栈，荀彧正要订下一人一间，郭嘉破天荒地拉着荀彧表示，出门在外还是节俭些比较好。荀彧狐疑而不信地看着郭嘉，从郭嘉的眼睛里还是读出了一丝狡黠。 “你去问文和，你看人家愿不愿意。” “就等学长这句话！” 郭嘉兴冲冲地跑向贾诩，贾诩还在拿自己的行李，他见郭嘉跑来，本能地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学长说，他只订到两间房，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住一间？”郭嘉顺畅地扯谎道。 贾诩想了想和荀彧住，这可太……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郭嘉的提议。郭嘉高兴地回去告诉荀彧。 是夜，贾诩井井有条地在收拾自己的行李，郭嘉的行李一部分在荀彧那，贴身的部分在郭嘉自己那，他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直接放在那便不管了。 贾诩看着那团塞在那的行李皱了皱眉，张了几下嘴，还是忍下让人整理好或是提出自己去整理的建议。 郭嘉干什么似乎都慢吞吞的，他让贾诩先去沐浴，他坐在窗边看着月亮，听着后面的水声，脑子里的画面一下子就旖旎起来，他甩了甩头，平复了思绪，还不是时候，郭嘉这么告诉自己。 贾诩擦拭着头发出来，沐浴过后他感到整个人都十分清爽，心情很好，他叫郭嘉去沐浴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乖巧的意味，他轻声喊道，“奉孝，到你了。” 郭嘉还沉浸在月光中，被那清凉而微带一丝甜意的声音刺激了一下，那声音仿佛在他身上挠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看贾诩，贾诩也是一脸茫然，郭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房间还有另一个人。 他看着贾诩少有这般放松闲适的样子，顿觉心底有些愉悦和温暖，好像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未来也会这样，他们好像在一起度过了，很长很长一段平凡的时光，郭嘉不知为何这么想着。 郭嘉慢悠悠地拿自己的衣物，在外磨蹭了好久，贾诩没去看他，专心地擦着头发，微湿的头发落在脸颊边，整个人像是淋过雨一般可爱。 郭嘉挪着步子总算进了沐浴处，一进去便能闻到贾诩的气味，他感到些许不妙，略有些忸怩地胡乱擦拭一遍，就泡在新的水池里一动不动，他的脑海里忍不住去想象，刚才贾诩在哪个位置，他们是否站在一处？以这种浑身赤裸的状态？在他的想象里，两具躯体几乎就要重叠在一起。 他无师自通地摸了下自己的下身，但是似乎又没有那份感觉了，只得放弃，等泡到水都凉了他才爬出来，泡得人有些晕，他刚穿好衣服出去就看到贾诩等在外面，神色似有些担忧，贾诩看到他安全地出来，才放下心来问道，“你怎么才出来？” 郭嘉没想到贾诩会等他，有些讶异，转念一想，故意道，“要是见我没出来，你进去找我不就好了？” 贾诩无语地看着那人，刚才他确实等得太久有过这个想法，但他很快忍住了，他说道，“于礼不合。” 郭嘉又听到这个词，有些愤愤地想着，迟早有一天把这个词给抹消掉。 两人都收拾好了自己，看着一张床这才有些无措起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贾诩干巴巴地提议道，“你身体不好，睡里面吧，万一有什么动静，我可以先起来。” 郭嘉无所谓这种事情，既然贾诩都开口了，反正睡一起总没跑，郭嘉微微点头，当即爬上床，把自己裹到被子里，裹成一个蚕蛹。 贾诩见人如此迅速，自知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也跟在后面上去，进入自己的被窝。 然后两人出现了同一个问题，并排躺在床上不知该说什么，而且因为新环境，似乎都不是很困。 郭嘉想了想，先开口道，“你……去颍川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吗？” 贾诩想了想自己提前阅览的游记，想了一会儿说道，“就……颍川的山水” 郭嘉开始回忆颍川有什么好看的山水，对他来说，自他被允许出门以后，他几乎没什么地方没去过了。 “唔……山……水……”郭嘉想半天，最后说道，“感觉都大差不差，哦，不过颍川上游的堤坝处那里常有萤火虫，夏季这个时候最多，很容易便能找到。” 贾诩想了想萤火虫，感觉凉州不太见到，或许是因为他很少出门。他微微点头，说道，“那就去那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睡着了，毕竟马车颠簸，坐车十分辛苦。 次日，等郭嘉醒来，贾诩已经出门，他的行李不知为何被整理得十分整齐。 颍川 贾诩下意识去拿自己的行李，但很快便有侍从替他接过来，贾诩忙收回手，跟在郭嘉后面，荀彧问贾诩想住哪，贾诩表示都可以，听学长安排，荀彧想了想，总觉得把任何一个单独分开都不太合适，便提议直接去避暑的宅子住在一起，郭嘉有些雀跃，这么说，他这个假期甚至可以不用回家了！ 贾诩轻声询问道，“不用先见过长辈们吗？” 荀彧笑着表示，“没关系，他们出发前便知道了，他们让我好好招待你，请务必自在些。” 贾诩闻言，不知为何感到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他点点头，没说话。 荀彧安排两人住在隔壁，贾诩顺从地进入房间，开始放置自己的东西。才收拾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是郭嘉的声音。 “文和？你好了吗？”郭嘉拖长音调问道。 贾诩看着没理完的东西，又听到门口有人在催，想了想，决定先出去。贾诩推开门，看见郭嘉正抬手要继续敲门，郭嘉没想到贾诩这么快就开门了，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收回来。 “叫我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先带你浏览一遍这个宅子啦。” 贾诩想了想，关上门跟人前去认路，贾诩是这么想的，谁知郭嘉带他毫无目的地到处瞎逛，逛到哪算哪，走半天把郭嘉自己绕晕了，贾诩认命地把人带回原路。 郭嘉跟在贾诩后面，看人十分熟练地返回原路线，不禁笑道，“文和记性真好。” “只是原路返回罢了。” 晚间，这个宅子就荀彧、郭嘉和贾诩三人围在桌子边吃饭，就像是在学宫里那样，郭嘉对吃饭也没什么兴趣，拨弄着食物，荀彧瞪了他一眼，贾诩安静地吃着饭，若是平时这样，郭嘉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在这次他的朋友也在呀。 郭嘉放下筷子，神色庄重但叛逆地说道，“我吃完了。” 贾诩和荀彧一同看向郭嘉剩下的饭食，同时皱眉，荀彧先一步开口道，“把饭吃完。”郭嘉见贾诩也在看他，只得继续吃饭。 好不容易熬过无聊的吃饭时间，剩下的时间荀彧允许他们自由支配，郭嘉当即拽着贾诩出门，荀彧不是很赞同傍晚去山里，但无奈萤火虫确实只有晚上好看。 郭嘉抓着贾诩的手腕跑出门，贾诩跟在后面并不吃力，不知为何也没让人松开自己，两人沿着河川行走，川面的波纹荡漾着，将水中的月亮荡碎，月亮碎成好多瓣，像是琉璃一般闪着光泽。 郭嘉像是彻底放飞自我一样，偶尔拾起滩涂上的石块，用力扔向水面，将那月亮砸个粉碎。只是偶尔他力气不足或是使力不对，站在一边的贾诩时不时会被水花溅到，贾诩也不恼，只是平淡地笑着挪远点，并未阻止。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下去，山间开始泛起凉意，月光被这处上坡的树木遮挡了些，道路不是看得很清楚，郭嘉走在前面，凭着记忆去寻找那处有萤火虫的堤坝。 他走着走着，似乎有些迷路，当他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贾诩时，贾诩闻言，叹了口气，凭着书里的知识辨认着方向，虽然他未来过这里，但他还是轻易地带人上去了一段，过了一会儿，郭嘉看着这处陌生的地方，沉默了下说道，“……这下好像是真的迷路了，这我不太认识。” “……”贾诩看着对方，黑夜中对方的面容看不太清楚。“再找找吧，实在不行，我会带你原路返回。” 郭嘉想起贾诩认路的水平，这才放心地去探索。他再次走在前面，毫无顾忌地往前走着，他凭着直觉去找那泛着绿色光点的地方，贾诩跟在后面有些费劲，多次出声道，“奉孝，等等我，你走慢点。” 郭嘉走在前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回道，“快了！我觉得那地方就在不远处了！” 贾诩用手拨开荆棘丛，手上不小心被扎到，他也不在意。他看着郭嘉离自己越来越远，怎么总觉得郭嘉走得就很轻松呢？而自己明明走得同一条路，为何如此费劲？ 很快，贾诩便看不到郭嘉的身影，他有些惊慌，四周一下子变得过分寂静，除了蝉鸣声，他环顾了下，决定继续往前走，远处似乎还能听到郭嘉的声音，只是凭着那点声音，贾诩便径直走向那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迷路了，也找不到郭嘉时，忽然，身边泛起绿色的光点，那一个又一个绿色的小灯笼浮在自己周围，郭嘉不知道从哪处的灌木丛里走出来，小声地说道，“我就知道在这。” 贾诩神色无奈，说道，“那你也可以走慢点。” “可是走太慢，万一萤火虫散掉了怎么办？”郭嘉忙着看萤火虫，没去看贾诩。 贾诩叹了口气，这才欣赏起这里的风景，夜风轻柔地刮过树林，刚才还对他而言有些寂寥而可怖的山林，此刻变得十分惬意宁静。 郭嘉玩得不亦乐乎，好像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一样，贾诩刚开始觉得新奇，看了一会儿，觉得，皮肤痒痒的，他也不想败坏郭嘉的兴致，只得去找个僻静干净的地方坐下等他。 郭嘉虚虚捧着萤火虫，见贾诩去另一边坐着，忙叫住他，大声道，“你要走了吗？” 贾诩头也没回，说道，“我找个地方休息。” 郭嘉试着驱赶着萤火虫跟上贾诩，但是那些萤火虫很固执，就是不按照他驱赶地方向飞，郭嘉只得放弃。 贾诩走出去一段，郭嘉跟在后面，突然，郭嘉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整个人掉了下去，贾诩几乎是瞬间感到背后的人发生意外，迅速转身去抓他，贾诩那一刻的心跳几乎骤停，他几乎是扑过去，总算在郭嘉彻底掉下去之前，贾诩抓到了郭嘉的手指，郭嘉大叫道，“啊，好疼。” 贾诩听到人叫唤，才有种抓住人的真实感，那一刻简直太虚幻了，时间都像是被放慢了一样，似乎只差一秒，他就会彻底失去眼前这个人。 “我抓住你了！”贾诩有些高兴地说道。 郭嘉还在被刚才的疼痛折磨，吸着气说道，“是啊，你抓到我了。” 贾诩小心翼翼地将人拉上来，郭嘉扶着峭壁上的藤蔓借了力，总算有惊无险地上来了。 郭嘉被树枝刮了几下，有些狼狈，贾诩也是，两人看着对方都狼狈不堪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郭嘉笑了一会儿，停下来，无奈道，“……有那么好笑吗？” 贾诩不知为何就是很开心，笑个不停，喘着气说道，“哈哈……好笑啊……哈哈” 两人由贾诩带路，安全稳妥地原路返回，走到坡下，郭嘉忽然再次回头看向那处，似是留恋。 “你在看什么？”贾诩回过头去看郭嘉。 郭嘉摇了摇头，转过来笑着说道，“没什么好看的，回家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