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e me （carry me后篇，18岁）

    01

    狄翁头上缠着绷带压住他金色的发丝。他穿着晨袍靠坐在书房的卧榻上，双腿合拢轻轻错开，单手撑开一本硬布面制的精装书。侍者打断这片刻静宁。他丢下手里的书，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将书拿倒了。他不去理会散落在书房的书籍，将那本精致的书像其他同伴一样搁置在地板上。

    “王子殿下，神皇陛下嘱托我们要盯紧您的一日三餐。”侍者卑躬屈膝，过长的维多利亚裙摆拖在地板上。狄翁盯着对方半天，似乎要从那颤抖畏惧的身体中看出些什么。侍者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白色的发带游走在发丝间。恰到好处的柑橘调香水没有刺鼻倒也引起了王子的注意，他不由得皱眉。

    “你是安娜贝拉身边的侍女，怎么不去和我父亲一样围着她转。”狄翁轻飘飘地说，转过身，在卧榻上正坐。他穿着轻薄的袍子，明媚的光穿过落地窗轻而易举地刺透那可有可无的衣服，他身下的绷带和伤疤醒目刺眼。

    侍女演绎出一场口拙的戏码，不知如何回应王子的问题，她只能磕磕巴巴说一切都是神皇席维斯特的安排。她依旧蹲在地上，低着头。

    狄翁迈过凌乱的书房，捡起一本书，放入侍者手中，“让人把我的书房收拾一下。我去见见我的父亲。”

    果然只要靠近，那刺鼻的香气就令狄翁心生厌烦。或许是他不喜欢香水的味道，抑或他不喜欢柑橘。

    他讨厌柑橘，或者说厌恶着掺杂着那气味的女人，那个把他卖给席维斯特转身离场的女人。

    面见神皇，狄翁自然是不能再穿着简单的晨起服，他拖着白色长袍回到卧室，略带不适地再一次靠在沙发上。他的脑子空空，可却像早就灌满了水泥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路过四角床的边缘，他不小心磕破了脚，他踉踉跄跄大喊着开始发脾气。

    “太糟糕了。”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或许出了问题。忍着伤口的疼痛，他换上了宫廷服饰，把自己塞进这套紧得快要无法呼吸的衣服里。

    侍者领着王子走到神皇宫的宴会厅，此时餐桌上的人进膳早已过半。狄翁向席维斯特问候，然后没等侍者的行动，自己率先拉开了椅子。侍者递上来擦手的毛巾，他简单清洗，其间头也没抬一下。自顾自地舀起一汤匙奶油抹在面包上。餐桌上同奶油一同摆放的还有北境特产的沃柑酱，一杯已经凉到挂壁的热可可。主菜自然是还没上，因为神皇事前吩咐了，等王子来了才需呈端上来。

    狄翁推开橘子酱，用汤锅上小小的白瓷盖子盖住了玻璃罐的橘色。他放下刀子，改用汤匙舀着奶油和西部特产的去皮葡萄。

    席维斯特手一挥，侍者们点头离去。他放下手中餐叉，抬起头盯着埋头吃饭的大儿子。

    “我让你在宫内好好休养身体，不是让你无所事事。”神皇严厉地说，“身体不方便行动，你可以去找哈尔波克特拉斯上课，长长见识，了解我们的对手。”

    狄翁咽下口中的面包，靠向椅背，好方便侍者上菜。此时他瞥向一旁安静的安娜贝拉和小奥利维尔，他们的视线有一瞬间接触，安娜贝拉立刻躲了过去。他轻轻笑了一声，又开始责问起席维斯特，“我每日都在书斋中阅读，而您将安娜贝拉女士的侍女调到我身边是什么用意？”

    “还能有什么用意。”安娜贝拉冷笑着说，“我关心自己的继子，并将我调教最为得意的助手前去伺候，这是我的诚意。毕竟……您的侍卫，在边境战役中可有失体面。”

    “你与继母不和，我由着你，安娜贝拉是想要与你维持好关系的。更何况这样一位兄长，在奥利维尔面前也是一个优秀的楷模。”

    狄翁没有说话，拿起刀叉切割盘中冷掉的牛排。干涩的血渍残留在餐盘中，似乎正印证了他野兽的本质……他有些咽不下，胸中怒火随时可能会爆发。

    “我知道你在气我将泰伦斯调回前线。”席维斯特拿起酒杯端详，“你们从小长大，他是我在各大家族中挑选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你要明白，他除了是你的骑士外，他还是桑布雷克无法或缺的重要龙骑士，你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他是我的骑士，父亲。”狄翁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只有我能对他下达命令。”

    “他还需要历练。你本来不该受伤。”

    “那他会死！”狄翁继续说，“在整个骑士团中只有我能够挡下拉姆的攻击，其他人呢？您是想让其他士兵们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想当你骑士的人前仆后继，不差那一个。”神皇饮尽杯中之酒，“你可以好好考虑。”

    “告退。”狄翁头也不回地离开宴会厅，他决定离开圣都，找到泰伦斯所在的位置，越快越好。年轻气盛的王子怎能忍耐这满腔怒火，以及那恨不得将伤口崩裂的气。席维斯特一定给泰伦斯下达了不会轻易完成的任务，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02

    士兵们在帐篷中挤来挤去，他们站成一排排队伍，等待着一场战前会议的召开。前段时间圣龙王子因伤退回圣都，一度让桑布雷克军营中的气氛变得焦灼。他们接到原地待命的指令，死守海岸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沃鲁德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调动显化者固然是十分有效的战斗力，可同样的，国家不会忘记“他们”的损耗不可小觑。

    金属铠甲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桑布雷克圣龙骑士团副团长身着一身龙骑士的盔甲走进营帐。他摘下头盔，露出黑色的短发，一双绿色的眼睛早已洞悉士兵们的凝重与不安。

    “我想目前的状况大家各自明了。沃鲁德与我们之间暂时处于休战状态，而这个状态要持续多久仍是未知数。狄翁王子现与圣都修养，我将代任圣龙骑士团团长一职。接下来，我将传达来自神皇席维斯特陛下的命令……”

    泰伦斯打开手中的卷轴，念出了命令。他的言语铿锵有力，有力到似乎要将牙齿咬碎。这是一个几乎自杀式的斩首行动。神皇命令“以泰伦斯·奈瑟为首的圣龙骑士团精英龙骑士，探入沃鲁德境内刺杀巴拿巴斯的一名得力干将斯莱普尼尔……

    明摆着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寂静中一名骑士高声喊道。这根本不是我们这种能力的人能完成的！

    神皇想要您死啊，副团长！

    这是必死无疑的任务！

    泰伦斯无视掉那些年轻士兵的叫喊，他轻咳了几声，从莎草纸下又拿出一张名单。

    “我会带领队伍前往沃鲁德。斩首行动的人不能太多，我需要一些有经验的战士。他们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了无牵挂……”泰伦斯继续说着，他遣散了一群又一群人，最终只有六名中年战士站在他的面前。

    “我会在王子殿下的作战室等待你们的答复。”

    “不需要答复，泰伦斯爵士，您是王子最重要的人，我们愿意追随您。我们都知道这一趟有去无回，但您已经尽力减少军内的损失了。”

    “如果可以，我会亲自动手，你们仍有生存的余地。不管行动失败还是成功。”

    泰伦斯回到自己的帐篷，打开兵装库，打量着一柄尖刺长枪。陪伴狄翁在军营的日子，泰伦斯大多佩剑，他已经很少有机会拿起长枪正面冲锋。但平日里狄翁总叫上他在营地cao练，这龙骑士的本事也没有被他丢到脑后。

    神皇寄来的命令中还夹着一封特意写给他的私人信，其中内容不乏各种谴责与失望。席维斯特极其爱惜他的大儿子，或者说他只是爱惜可被他任意cao控的兵器。泰伦斯的出现能够影响狄翁的行为甚至是判断，席维斯特对他起了杀心。

    狄翁仍束缚在桑布雷克的礼数下，神皇甚至以此做要挟，吃准了泰伦斯不会轻易背叛。

    只能责备自己力量羸弱，无法真正保护狄翁双全。那光太过刺眼，太过耀眼……

    “你……绝对不能死……泰伦斯……”

    回忆的声音中断泪水，泰伦斯紧握双拳，重新振作。他深吸一口气，就算是面对无法完成的任务，也要证明莫须有的证明。

    “我是为了狄翁殿下才走到这一步的，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龙骑士戴上暗金色的头盔，挽起长披风，提起长枪，走向东方的海岸。穿过腐败的黑色砂石，迎接冰冷刺骨的海风。

    “仍未撤离干净，是沃鲁德的损失。”泰伦斯站在瞭望塔顶端，眼见毫无警戒的目标出现在视线中。

    银色的斯莱普尼尔，沃鲁德的传说。他俊美非凡，一双银紫色的眼眸像是带着魔力转头看向高处的泰伦斯。

    “晚上好，不听话的小熊骑士。”迷幻的走位令泰伦斯措手不及，斯莱普尼尔不知何时出现在泰伦斯的身后，抬手一柄魔法武器将泰伦斯摔向地面。

    一来一回的战斗，完全是斯莱普尼尔玩耍似的挑衅。泰伦斯此时浑身是血，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快要撑不住长枪的重量。思绪片刻他庆幸自己提前遣散了小队。一发突进高挑的龙炎冲终于穿破斯莱普尼尔的白色上衣。

    “你是第一个人能刺伤我的普通人类，我赞扬你的能力与众不同。”斯莱普尼尔眼中露出一丝愉悦，他扯开被龙骑士长枪划破的衬衫，露出痕迹斑斓的上半身。

    泰伦斯愣了神，年轻气盛的少年又怎么会　不知道这些痕迹的来源呢。这家伙居然不忘夜夜笙歌……不知怎的泰伦斯想到了狄翁，他满脸通红，立刻收了心思。

    这种表情的变化怎能夺得过斯莱普尼尔的眼睛，闭上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声在龙骑士的耳边呢喃，“你对你的主人的痴狂，我看得到、听得到、闻得到……但我们与你们不同。”

    泰伦斯抓住时机，手中另一把短匕首直接刺入斯莱普尼尔的腹部，紧接着他用力向上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他几乎发疯似的想要完成他的任务，杀掉对方。刀刺入一下，紧接着第二下，整整十三刀……

    “够了！泰伦斯，快停下！”

    “啊！！！”

    “泰伦斯！他已经死了！”

    “狄翁？狄翁，我的王子，我的君主。”

    狄翁维持着半显化的姿态，他张开龙翼护住泰伦斯，他捧起对方染满血的手。他在颤抖，泰伦斯在颤抖。狄翁抵住他的额头，轻声安慰，“去他妈席维斯特的任务，你个傻瓜！”

    “我无法在神皇前用您的性命做赌注，值得庆幸的是我完成了任务。”泰伦斯勉强露出微笑，用匕首指向已是尸体的斯莱普尼尔。

    银色的神秘人躺倒在血泊中，他轻微张开的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一具尸体仿佛仍在嘲弄鲁莽的骑士。

    “不，泰伦斯。斯莱普尼尔不会死。”狄翁拉住泰伦斯，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战场的阴影中出现了一个完整无缺的斯莱普尼尔，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一模一样的银发青年带着诡异的笑将两人团团围住。

    “瑰丽格尔，见鬼，怎么会这样！”

    “你懂了吗，神皇知道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站在最前面的银发斯莱普尼尔开口了，他带着愉悦的心情，表扬狄翁拥有一位优秀的骑士，随后话锋一转，“我的王觉得你们还是个值得解闷的玩具，那么请好好加油吧。”

    “斯莱普尼尔是奥丁的一部分，奥丁不死他永远存在。我同为显化者战斗中多少能感知到对方的能力。”狄翁解除自己的半显化，从口袋中掏出一些包扎用的绷带。手忙脚乱地给泰伦斯止了血。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泰伦斯低下头，终于松开手中紧握的匕首。

    “父亲把你从我身边支开，还妄图安娜贝拉的女仆使用美人计，真是令人作呕。我一早就从白龙城赶过来了，还好碰见了你们小队撤离的战士，他们告诉我你会在边境堡垒伏击斯莱普尼尔。你真是什么命令都敢接了……”狄翁刚想说泰伦斯几句，看对方惨兮兮一直皱着眉也便收了声。

    他们回到自己的帐篷脱下盔甲重新清理伤口后，才重新面对面聊了起来。泰伦斯伸展手臂，有些不习惯。也对，平时都是他在为狄翁包扎，这时两人换了过来，他有些受宠若惊。

    “很抱歉。”泰伦斯小声说。

    “抱歉什么？”

    “如果您没有到场……我可能真的会丢性命。”

    “那你就要好好爱惜自己的命，连同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狄翁握住泰伦斯的手。

    “您拥有我的承诺，我的王子。”双泪从眼眶落下，泰伦斯低下头，紧紧抱住狄翁的身体，他近乎哭嚎着大喊：

    “我爱您，我爱您。”

    他无力于自己不能更多分担狄翁的伤痛，他无力于自己没有保护爱人的羽翼，他无力于自己只能在这乱世中勉强站稳脚跟……

    狄翁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

    “永远不要轻视自己，泰伦斯。”

    他吻了他。他的眼泪流个不停。咸咸的泪水里是无力与悲哀。狄翁将自己埋在泰伦斯的身体中，他呢喃着，同样流下了泪水，“我不能失去你，我害怕失去你……”

    黑暗中提起一盏灯，海岸边高耸的灯塔……孤单的闪耀的星星，是指引他回家的路。

    你是我的家。你是我的生命。

    你是我存在过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