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
二、意料之外 “奥斯卡,能不能收收你的信息素?”宁荣荣在三十五级台阶上睁开眼,通过拥有精神共享能力的头部魂骨对奥斯卡大声嚷道。 “我没感觉有什么味儿啊,你神经太敏感了,别赖我。”奥斯卡在她上方几级,回头眨眨眼,“你要真受不了,就到平台上去,那里不是还有竹清吗,她肯定没味道。” 宁荣荣气恼,却暂时抵不住压力,否则她早登上去给奥斯卡结结实实来几下。半晌后,她将掌心之上光彩照人的九宝琉璃塔托高了些,勉力打直膝盖站起身。神光自带的强压如巨浪排山倒海,她的双脚仿佛扎进石砖里,再抬腿近乎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咯咯声响,她如此僵持了差不多三柱香时间,右脚终于踩在上一级。突破三十六的瓶颈,后面几级的攀登相对轻松,宁荣荣两只脚都站在台阶时,心头一松,坚持不住地脱力坐下,晶莹剔透的琉璃塔在她胸前沉浮。 要是像三哥那么厉害就好了。宁荣荣抹去额角的汗水,心中酸涩地想道。她一边适应新台阶的修炼环境,一边放空大脑、排除杂念。 她自诩出身大陆最强辅助系家族,又是宗主之女,条件得天独厚,而辅助系较之强攻系、敏攻系缺少攻击技能,绝大多数都是中庸,她竟是乾元,难免自矜高傲。宁荣荣原以为不到十二岁就突破二十级,已是世上罕有的奇才,父亲和两位斗罗对她宠爱有加,她更是恃才放旷,目中无人,端的好一副大小姐的姿态。直到加入史莱克学院,才发现山外有山,同伴里不乏有先天满魂力的、顶级武魂的,还有双生武魂的。 而且实力最强的居然是个坤泽。宁荣荣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她朝更高的方向眺望,唐三已经走到他们遥不可及的位置,只有海蓝色的长发和黑色的外衣能分辨出是他。 她不禁想起当初唐三送她绮罗郁金香,为表谢意,她便提出嫁娶之事,把对方吓得不轻。而后阴差阳错得知唐三是昊天宗子弟,宁风致认为既是故人之子,纳入宗门实在不妥当。年少气盛如宁荣荣,她到现在都不觉得有何不可。奔赴海神岛前,她还对父亲旁敲侧击,上三宗经武魂殿偷袭元气大伤,加之天斗兵力羸弱,若七宝琉璃宗与昊天宗联手,某种程度上也算强基固本了。 但宁风致自然不肯,只当女儿又犯了从前娇气的小毛病。宁荣荣还记得临走前,父亲再三嘱咐的话:凡事不得强人所难,施以霸道的手段可能适得其反。 宁荣荣暗自舒一口长气,将九宝琉璃塔收起,缓缓地从第三十六级台阶往下退,回到平台上,瞬间感到好像从万丈海底捞出来似的,犹如剥去吸附在皮肤上的一层密实泥水,重见天日般舒服畅快。 她走到朱竹清身边时,长阶上的另外五个人也陆续下来。宁荣荣悄然用余光觑着走在一起的唐三和戴沐白,不悦地一撇嘴角。她待人接物从不拐弯抹角,和朱竹清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虽然随着年龄增长,收敛了骄矜的小性子,但偶尔还是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来。她早就知道戴沐白和奥斯卡揣的什么心思,所以经常留意他们的动向,不让他们抢了自己的先机。 朱竹清掸了掸衣裙站起来,抱着双臂,和宁荣荣一同看向那边的四个人,不一会儿轻轻地冷笑一声。 “怎么了,竹清?” “没事。”她淡淡地道,夹带着点嘲讽的意味,“我就是觉得好笑,戴沐白也有今天,他一天换一个伴的时候可没想过现在还得倒贴。” 宁荣荣扑哧一乐:“敢情你在看戴老大的笑话呀?我跟你讲个事儿,竹清你先别生气,打比赛时我们几个见你和戴老大的武魂融合技,还当你们俩是一对,谁都没往别处想。之后对阵星罗皇家战队,戴维斯和朱竹云倒真是未婚夫妻,我们就更坐实这个想法。结果是——” “结果戴沐白有天晚上翻了三哥房间的窗,跟三哥掏心挖肺说了一番话,劝他比赛结束后跟自己回星罗。”朱竹清接上宁荣荣的话,她回想这事就感到诙谐得很荒诞。 宁荣荣笑个不停,擦了下眼角说道:“奥斯卡告诉我的,三哥问戴老大不是要和你回星罗订婚,戴老大才发觉我们都误会了。” 朱竹清白皙的脸蛋微霞,恼怒地道:“若不是家族之命,我和他不会有任何瓜葛,我与他相识起,就知道他纨绔浪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三可别被他骗了。” 宁荣荣连声赞同,两人表面上对戴沐白的风流往事多有不满,但她们怎不知这些年大家具是历经艰险。强敌环伺,死生当前,这五年谁都不好过,人人都变得更加沉着稳重,不再意气用事,就算是彼此熟稔的伙伴,亦是今非昔比。 另一边唐三则被戴沐白和奥斯卡押着两条胳膊,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威胁马红俊做今天的晚饭。之前马红俊吸收神赐魂环,只能留在平台上,他们连吃了数日几位女生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再吃下去恐怕要栽倒一片。 奥斯卡急得揪住马红俊的领子,使劲前后摇晃:“你个死胖子,到底是不是兄弟,你一个人吃饱了我们怎么办?不行,今天你必须做饭,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马红俊咳嗽起来,“你嫌荣荣和竹清手艺差是吗,你在背后偷偷嚼人舌根,荣荣、竹清——” 戴沐白还没出手,唐三就死死捂住马红俊的嘴巴,后者呜呜乱叫两下立刻安静了。 “先别喊,被听到她们肯定不高兴。胖子你那几天不在,没尝过她们熬的汤,味道挺特别的,就是不太好吃。”唐三把手拿开,一旁的奥斯卡和戴沐白及时按住他。 戴沐白掐着马红俊的下巴,一双异瞳紧盯他:“你做不做?不做我就让小三好好劝你,怎么样?你想跟小三比划比划,还是做晚饭?” 眼看马红俊要惨叫出声,唐三赶忙又捏住他的嘴,学着戴沐白低声恐吓道:“你再不答应我也生气了,这里就数你厨艺好,不找你我们找谁啊?” 他忽地竖起食指,含糊地说道:“我叫我师父去海马城买吃的!” 远在圣柱上打坐的海星斗罗揉了下鼻子。 “想得美,没被你师父打够吗?”奥斯卡没好气地喊道。 他们好言歹劝、软硬兼施了半天,马红俊方才将就答应了。除了他,七怪里的各位对下厨都是一窍不通,有的是从小锦衣玉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有的则是生活拮据,只求饱腹,对美食并无追求。他们这一路上没有马红俊带的干粮,恐怕真的要饿死。 三人一齐放开他,马红俊立时退到几米开外。 戴沐白活动了下手腕,说道:“早说不就完了,省得我们还跟你费工夫磨嘴皮子。” “是啊,只是看不到小三揍他了,怪可惜的。”奥斯卡接着火上浇油。 “你们这叫合伙欺负人,哪是……”马红俊的控诉进行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四处嗅了嗅,喃喃道,“喂,你们有没有闻到好香的味道?” 两个乾元神色巨变,他们互相观望,然后目光锁定了在场的坤泽。 马红俊的嗅觉向来灵敏,唐三自以为藏得严实,不料还是泄露了一点。他不动声色地离远几步,可信息素一旦被乾元察觉,就很难再忽略。蓝银草独特的清香徐徐地弥漫开,隐微幽眇,仿佛早春的暖意渗透骨髓。一如蓝银草未成攻击状态时轻弱的形态,它的香味也是古淡雅逸的,像柔软的细草藤勾住了人的四肢。 乾元寻找气味来源的动作,令唐三条件反射地开启领域,信息素霎时被阻隔,完好地掩盖了坤泽的属性。 相比戴沐白和奥斯卡,马红俊反而没受什么影响。尽管起先他武魂自带的邪火未被压制时,太容易被信息素左右神智,但服下仙草后就解决了这万分棘手的麻烦,甚至减弱了他极具攻击性的气息,略干涩发苦的黑檀味不那么猛烈,净化后散发一丝琥珀木燃烧后的松香。 “我、我先去修炼了。”唐三慌忙说道。 鬼影迷踪的步法奇快,戴沐白连他的袖子都没够到,唐三便擦身而过,一缕浅淡的蓝光突闪,他化去蓝银领域,又回到了他们刚下来的台阶上。 马红俊左瞧右看,两个好友的面色阴晴不定,他不免好奇地道:“你们俩愣什么呢,打三哥的主意还得问小舞姐,少做白日大美梦了。” 戴沐白的拳头嘎巴响了声,也朝台阶走去。奥斯卡则转头怒瞪他:“胖子,小三脾气好,不代表我们不能揍你,说话注意点。” 马红俊一缩脑袋,背后展开炽焰燃烧的凤凰翅膀,大力一扇带着自己起飞,冲地上的奥斯卡比了个鬼脸。 他们晚上的伙食总算有了改善,宁荣荣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听不用做饭自然乐得清闲。有胖子做厨师,晚饭时间也愉悦不少(然后还是胖子洗的碗)。饭后唐三就出了门,朱竹清和宁荣荣在大厅修炼,奥斯卡则先去洗漱。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每个人都不想浪费。 戴沐白从淋浴间出来时,正巧在走廊撞见准备进卧室的唐三,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没有换,像是刚刚在屋外又走了几圈才回来。挥之不去的蓝银草气味扑面而来,戴沐白擦头发的手一滞,堪堪在门前停下。 唐三似乎并没意识到他的信息素外泄越来越明显,跟戴沐白打了个招呼就要推门。 “小三,你真的不需要临时标记吗?”戴沐白此时也不管是否有些冒犯,直接问道,“随便一个乾元经过你都会知道你即将进入雨露期,如果不是在禁地,周围只有我们几个,你想怎么做?” 唐三吃了一惊,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瞒你说,老师私下给过用来掩盖气息的药,虽然时灵时不灵,但当时在学院里便觉得没关系。” 真论起来,他是返回天斗后才仔细研究过坤泽雨露期的问题。唐昊带他去杀戮之都,那里可谓全大陆煞气最盛的地方,其覆盖的杀意克制了三种性征,导致他整整两年内没有发作过。获得杀神领域之际,唐昊马不停蹄地把他送进月轩,一年时间里唐月华教会了他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她还额外教唐三如何在没有乾元的情况下度过雨露期,这是唐昊要求的,他儿子的年纪小,身份复杂,又是武魂殿众矢之的,他不希望唐三为此早早和某个乾元相配。 在杀戮之都被无数乾元堵截、耗尽魂冲出重围,在星斗大森林遇上武魂殿的猎魂行动、身边皆是心怀鬼胎的敌人,破坏雪清河的宫变、被显露真面目的千仞雪重创,还有宁荣荣老是念叨的拆散他们的深海魔鲸,每次巨变后唐三都不得不直面生理上的变化,作为坤泽的事实清晰残酷地展现眼前。三月一轮的雨露期比普通的坤泽好得多,但当他受伤虚弱时,潮热的甜蜜就变成灼烧的疼痛,像guntang的铁具烙进小腹,热意流向四肢百骸,迟缓了行动和思维。 可他还在犹疑,并非他不相信戴沐白,而是他知道临时标记好比抑制剂,除了真正的信息素契合,乾元坤泽互相绑定,诸如此类的方法能解一时需,却不可能长久。唐三宁可凭借意志力克服,也不想被外物牵制。 他随即抬眼对戴沐白笑道:“让我再考虑下,谢谢你。” “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戴沐白顿了顿,“或者找小奥和荣荣,他们不会拒绝的。” 他在原地驻足一会儿,看着唐三取了换洗的衣服,向浴室走去。戴沐白不禁咬紧牙关,回到房间盘膝入定,决定在睡前修炼半个时辰。 然而不出十分钟,伴随渐深的夜色,一丝清幽的馨香由远及近,他感觉到涌动的能量穿过走廊,钻进了隔壁的卧室。如果他的判断不错,接下来的两天,唐三的雨露期一定会来。如潮汐般一阵阵拍上岸,蓝银草令人舒缓的芬芳让他无法平定,心神恍惚之时,戴沐白只好睁开眼,结束了今晚的修炼。 这怎么睡得着?戴沐白心中苦笑,他敢肯定另一侧的奥斯卡和马红俊同样闻得到。临近发情的坤泽气味更浓,他们自己或许没有感觉,但乾元极易被吸引。蓝银草的暗香始终盘绕着,戴沐白辗转反侧许久也未能入睡,缠绵旖旎的画面时不时闯入脑海,勾得他口干舌燥。 又过去半个时辰,戴沐白都想先去平台暂避,说不定在那里还可以休息一会儿。正当他翻身起床时,隔壁忽地传来“咚”的一响,他赶紧贴着墙壁侧耳倾听,像是碰掉了什么东西。戴沐白的心脏仿佛也随着方才的声响怦怦直跳,胸膛里蕴着一团将泄未泄的热火。他耐心地等了几分钟,果不其然听到压抑的隐隐低吟。 雨露期比他预计的提前了。 戴沐白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却想起唐三说的话。一则他不愿叫唐三难堪,独处时还得分心应对一个乾元。二则他承认自己对唐三私心匪浅,黎明时分被问及临时标记的话题,换成其他乾元也难以推辞。戴沐白踯躅着,搭上门把的手垂了下来。 那边唐三开启了领域,信息素迅速消失。戴沐白松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坐回椅子上,不料片刻后充斥剧痛的哀叫唤醒了所有人。 他夺门而出,和根本没睡的奥斯卡拍开唐三的房门,入眼的便是被一层血雾包裹的坤泽匍匐在地,后背尖利的八蛛矛在纤薄的皮肤下蓄势待发,快要冲破身体。 第三个赶到的宁荣荣唬得惊呼出声,抓着奥斯卡的手臂,颤颤地问:“怎么回事,三哥以前的雨露期都是这样度过的吗?” 奥斯卡和她一样慌了神:“不知道,他又不告诉我们,何况这是我们团聚后小三的第二次雨露期。戴老大,我们要不去请海马前辈过来看看?” 他们正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那几根剧毒的长矛居然慢慢安定,顺从的缩回体内。但一直跪伏的唐三似乎变得痛苦万分,不断沁出的冷汗濡湿了衣服,平时用金箍扎紧的蓝色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因疼痛扭曲的面容。 “我去请海马前辈。”站在门边的朱竹清冷静地说道。 她是队里唯一的中庸,但领域打破后信息素泄洪般喷涌,搅动了在场各种乾元气息,她也感受到缠绕勾结的能量。 宁荣荣点头道:“好,竹清你注意安全。” 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发生什么意外,直到唐三周身凝结的血气消散开,紧绷的肌rou放松下来,让自己靠着床沿,宁荣荣才上前圈住他的手。 她拂去粘着他面颊的几缕发丝,手指微抬起他的下巴,借月光看到他短暂失焦的双目,青苍的脸上满是眼泪和汗水。宁荣荣用指腹揩去他嘴角的血迹,望向抱着他上半身的戴沐白。 “三哥他……好像昏过去了。”她轻柔地撇开挡住后颈的头发,坤泽充血肿胀的腺体裸露。她这一动作,三道视线齐齐聚集在那处皮rou。 戴沐白强忍乾元的本能反应,伸手摸了下腺体,想确认下他的症状是否正常。唐三却猛然抽紧,一不小心脑袋重重撞到床板,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挪远了点。不过这一撞,唐三也意识朦胧地转醒。 张扬放恣的橙花味,馥郁清凉的广藿香,以及稍稍淡些的桃花香,同时吸入鼻腔,几乎扼住了坤泽的咽喉,呼吸困难。那种刮骨般的钝痛又袭来,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从天降下。 唐三胡乱按住了谁的胸口,只喊了声痛,再次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