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窗外炎气阵阵，夜静了也带不走人心里的燥热，知了盛气的鸣叫更叫人心烦。 幸好夜里的风是舒适的。 我在乡下外婆家待得十分享受和惬意，除了家里不安空调和WiFi让我有点难受和无聊。外公当过兵，有不小的官职，外婆年轻时候也是地主家的小姐，按理说他们不该过得如此清贫，或许老一辈的思想吧，又或者是他们得体的教养，能节约就节约，不能浪费。特别是固执的外公，整天把人民人民的挂在嘴边。 不过矛盾的是家里一直请着一些保姆，外公说外婆好说歹说是大小姐，舍不得让她做重活。 看着他们老了还腻腻歪歪的，我不屑地撅着嘴坐在木椅上翘腿：“等我长大了也会有人这么疼我。” 外婆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块甜爽的大西瓜：“那当然了！我的外孙女这么漂亮，肯定有大把大把人疼的。”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额头上有些许汗珠，我接过那块大西瓜吃了起来，汁水弥漫在我炎热的口腔，为我带来了超乎寻常的凉爽。 毫无顾忌地打了个悠长的响嗝，外公有些责怪地看着我：“大姑娘家家的，这么粗鲁以后谁要你？” “还有，你也给她少吃点，没看她长胖了不少？大晚上吃这么多不消化。”外公转头温声朝外婆说道。 外婆笑着没反驳，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我杂乱的长发：“然然好不容易来玩儿一次，多吃点儿！不怕长胖。” “再说了，咱们然然也不需要别人要，外公外婆还是能养然然一辈子的。” “不过确实，”外婆收了盘子里其他西瓜，把它放到了冰箱，“确实不能吃多了，等会儿睡的时候不消化，难受就不好了。” 随手将吃完的西瓜皮潇洒地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我无所谓地起身，打着哈欠：“那我去睡了。” 外婆招手让我赶快去睡，明天还得回城里，要开学了。 上了二楼，扑到柔软的大床上闭上双眼，知了还在那里不停地鸣唱，说实话有点烦，但还能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乡下这里，再吵闹的声响都能接受，明明我的起床气很严重，特别是被吵醒或者被什么吵着睡不着。 可能是这里祥和静谧的气氛吧，每天就是和外婆唠唠嗑，和外公吵吵架，又或者到山上到处跑，摘摘野花，踩踩野草，偷偷拿打火机到山上烧火煮饭，冒烟太严重被发现后就被外公大骂一顿，又或者被外婆抓住好好说教好久。 睡了吃，吃了睡，真是好不惬意。 这就让我本不白皙的皮肤被晒得更加漆黑，本就不精致的自己更加邋遢，回去肯定得被妈说好久。 我妈倒是随了外婆能说的毛病，逮到我能拉上几个小时，简直就像唐三藏念紧箍咒，我就是那不着调总惹麻烦的孙猴子。 不过这次暑假过得过于舒服，让我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早打电话来催我回去读书了，谁让我总是不让她省心，哪天逃学了她都不惊讶。 可是明天要读书了她都没来接我，还是昨天外婆打电话问我妈我啥时候开学她才想起来，哦，还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女儿。 听我妈的语气，她似乎很累。 外婆拍了拍我的肩膀：“mama可能太忙了，叫老陈送你吧。” 老陈是外公年轻时候就跟着他的副官，现在在外公家当司机，但其实我外公外婆很少出远门，基本用不上，完全就是为了多照顾照顾老陈硬弄出来的职位。 大早上的，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黑色宝马，它身上还带着许多细小的灰尘，一进去，沉闷的空气差点让我想吐。 我有些晕车，更何况是这种还没怎么用过的车，闷闷的，让脑袋晕乎乎的。 上车后便听到外婆在跟外公讲要不换个敞篷车，或许我晕车的毛病能好点。 果不其然，外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说我就是矫情，大不了以后多打理打理这些不怎么用的车，让我坐得能舒服点。 哎，敞篷车多帅啊。 回去的路上我直接戴上耳机听起悠扬的歌曲睡起了回笼觉，老陈……呸，我应该叫他陈叔。 陈叔贴心地在我旁边放了用保温杯装的热水，还有一盒药加上一袋子小零食。 半梦半醒间，我会抽空喝口热水缓解缓解，又或者叼个小零食含在嘴里解解馋。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得太好，懒懒散散、大大咧咧的。 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有个不怎么像样的爹吧。 我倒无所谓，该有的爱我一样不落，不缺他那一个。 也不是说他不爱我，就是可能更爱自己。 于是当我打开家门，发现有一丝怪异的时候，我想都不用想就转头问我妈：“爸他又怎么了？” 看到妈有些震惊的眼神，我摇摇头想着，妈还是有些不够了解我，我虽然活得不精致，但不代表我蠢，我自认为我心思还是细的。 空旷的别墅过于整洁和寂静，看起来像是刚收拾过一样。 我回来不至于搞得那么隆重，感觉像是刻意掩饰什么。 我问了她，她却不问答，我也没有办法，她想要硬抗的东西没人能从她嘴里撬出来，这点像外公，责任感强的钻牛角尖。 耸耸肩，我只能滚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毕竟她一个大人都解决不了的，我还能瞎掺和什么劲儿？ 可在开房门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隔壁房间有些奇怪。 那里没住人，通常是我放杂物的地方，我也叮嘱过我妈不用特意找人收拾，所以那里常常带着一种没人住的荒凉，重点是还有些脏。 可现在再看过去，房门干干净净，连那里的空气我都觉得变得清新不少。 我想得是，我妈终于看不过去找人收拾过了？ 却还是忍不住打开门，还是一堆我奇奇怪怪的杂物，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就是变得太干净了。 按照我妈的尿性，要真收拾我这个房间，这堆东西怕是全都要被扔。 沉思着回了房。 一切的怪异终于在我爸回来的时候真相大白。 定了晚饭的闹钟，吵醒我的却是楼下突然爆发的吼叫。 起床气可谓是大爆发，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啥都不想去打理，就这么皱着凶狠的眉和冷漠的脸下了楼，睡衣都没换。 “哒！哒！哒！……”响亮的脚步声代表我烦躁的心情。 却在楼梯中央止了步。 爸妈在饭桌旁争执着，他们身后缩着一抹瘦小的身影。 那抹身影很明显注意到了我，傻愣愣地抬起头，一双充满水气的灵动大眼就这么映入我的眼帘，长长的睫毛，白白的皮肤，还有通红的脸蛋。 谁见了都得说一句漂亮。 我倒是很快回了神，没注意那一直盯着我的闪着光的小眼神。 我冷冷开了口：“爸，妈。” 他们似乎才注意到我，双方都戛然而止，看向我的眼神有震惊，有愧疚，还有莫名的尴尬。 我伸出一只手，指着他们身后的小身影：“他是谁？” 妈先焦急地开了口：“然然，还没吃饭呢，你怎么醒了？要不再去睡会儿？” 我无语地看着她。 逗狗呢，现在还喊我去睡觉。 爸爸倒是坚决地站了出来，把身后那抹漂亮的身影拉了出来，抬起头大声对着楼梯上的我说：“然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妈大声一吼给断了：“高棋树！”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对然然说什么？” 我爸也义正言辞地朝我妈说道：“怎么了？我给然然介绍她的亲弟弟怎么了？他们有血缘！” 未免有些好笑。 看着我妈终于忍无可忍用力给了他一巴掌后，我居然是无比解气的。 冷笑着，我勾了勾嘴角：“亲弟弟？”故意加重了“亲”这个字。 慢慢走了下来，在下面搭着楼梯的扶手，我看着我的亲爸爸，声音似乎是随意的：“我记得我妈没给我生过什么弟弟啊？嗯？” 虽然他花是我们全家都知道的秘密，但光明正大说出来还是会有些颜面无光，我爸还是斟酌片刻才缓缓道来：“小然，这是……是爸爸的错，但你长大了，就算不能理解爸爸，也应该知道孩子没错吧，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是jiejie……” “嘭！”我妈被气得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我突然弄出的大动静吓了一跳。 我把家里那个我爸不知道从哪里拍卖来的瓷器凶恶地扔在了地上，价值千万的它瞬间碎成垃圾，有趣的是他现在居然还有闲心心疼一下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东西。 所有人都沉默着。 要说谁最像我外公，只有我。 脾气大，性子倔，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看破不说破。要说我这随心没心没肺的样子，还真跟我渣爹像得出奇。 他们知道我是真生气了，谁也不敢先出声，连那抹一直发抖的身影也止住了呼吸，不再偷偷摸摸观察我。 “然然……”终究还是我妈颤抖着朝我走过来，“你放心，mama会解决的，你先回房，明天要开学了，好好收拾收拾，明天好好去上学，不要影响你自己，mama会让他们离开的，你……” 这个家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什么时候变的呢？ 鬼知道。 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语，安抚性地摸了摸mama的手，我面无表情地顶着鸡窝头朝爸爸走去，到他面前时居然有一些委屈：“爸爸，所以你想干什么？你把他带到这儿你是想干什么？” “然然，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只是觉得他……” “离婚？还是说，让他进门？” 离婚是不可能的，要是能这么轻易就离的话，妈也不会拖这么久。 公司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弄上去的，里面有太多他们的心血和努力，要是离婚，先不说财产怎么分配，单单是要把公司分崩离析这件事他们自己就不同意。 这一夜的答案在爸爸的沉默中被回答。 我的亲弟弟，他的亲儿子，mama的非亲儿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我家。 这么说来我妈才是最惨的，一家人，就只有我跟她有关系，所以我完全理解她的愤怒与扭曲。 而我也弄清楚为什么我隔壁房间这么干净了。 原来早在暑假的时候我爸就带他进门了，居然还有胆子让我妈帮忙照顾他，说是他亲妈刚死，他又要出差，没办法。 这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还不了解我爸的狐狸尿性？无非就是让我妈早点接受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而我妈虽然出身不错，教养不错，可早在这些年被我爸磨得所剩无几了，照顾一个小三的儿子？我妈能不把他赶出去就不错了。 于是他就被安排进了我房间旁边的杂物间，什么也没收拾过，还是一堆杂物，还是脏兮兮的样子。 能变这么干净，据说还是我那个亲弟弟自己整理的。 他可怜吗？这不是我的关心范围，要是比惨，我妈不比他好多少。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我妈也彻底对爸爸失去了希望。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不见那扰人的知了声，居然还有些怀念。 房间隔音很好，我听不见隔壁有什么吵闹，也可能是我妈冷漠地对着那个私生子下过命令吧。 她说：“不准吵到然然，否则……” 否则什么她半天说不出来，她没当过电视剧里那些恶毒的后妈，到底是心存了一点善念。 我倚在房间门框上兴致缺缺地将我妈没说完的话续了下去：“否则就把你舌头割了，反正这个家我说了算，我们不欢迎你。”说的时候还故意凶着一张脸，总之是把他吓得怯怯低下了头。 其实我还是在嘴巴上积了点口德，说不欢迎算是轻的，厌恶也不算过。 谁会喜欢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人呢？ 但好歹留着高家的血脉，我不会主动对他怎么样，一方面我懒，一方面或许我还没残暴到连十三岁的小孩儿也不放过。 前提是他不乱搞什么幺蛾子。 这就是我高然和我弟弟高诚的第一次见面，甚至都没说过话，脸也没怎么看清楚。 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最好还是别有什么接触，为了整个家庭的和睦和和谐。 在他走进去后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问我mama：“什么时候离婚？” “……”她还是不说话。 我mama叫骆执辉，很有力量的名字，或许太有力量了，反而让她固步自封，执着过了头。 她总希望成为光辉包容每一个人，她身上总是有担不完的责任，她总是不愿意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懦弱，哪怕在她第一次抓到爸爸和别的女人在床上的时候，也只是克制地生了一下气，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叹了一口，在回房前，我轻轻抱了抱怀里娇小的mama：“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