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生

    梦中的画面飞快地抖动着,停滞的时空快速流动如拉上闸口而飞涌的水流,沈星月包裹在时空的变换里,无情的梦境没让她多停留。

    她又回到了那座华丽高大的教堂,空旷的教堂里又只有海伦和费多查两人。海伦比之前状态更差了,白皙的脸庞现在连嘴唇都白到发青,长时间对保护罩注入能量,透支了几乎全部的精力。

    “费多查”她倒在他怀里叫着他的名字,沈星月听不到她在他身边耳语了什么。

    声音越来越微弱,她像往常一样在他怀里睡去。男人的笑容渐渐落下,嘴角往下撇,带着咬牙切齿的厌恶,在此刻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真正的面目。

    “当——当——”整点钟声响起,在安静的环境下是那么突兀。像是某种信号,空气中鼓动着躁动的气息。

    轻抚在海伦头顶的手,顺着发丝滑向她的脸颊,脖颈。苍白的肌肤下埋藏着青色的血管,心脏的频率顺着血液的流动勃勃跳动,生命的象征就潜藏在这普通的节奏里。

    哪怕一个国度的女神生命也是这么脆弱。想到这他难掩烦躁,他讨厌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就像曾经他在巷子里过着肮脏的生活,赌钱赌输的爹会喝的烂醉像对待垃圾一样对他拳打脚踢。那种无法掌控的日子他不想再过第二次。为此他抛弃了很多,亲情直至人格,从一平民爬到现在的国王,他比谁都珍惜这位置。

    时间是最磨人的武器,可以将一把宝剑磨得满是锈迹,也能将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年龄的增长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死亡的到来意味着他将是一具尸体,苦心经营的国度让给别人。

    “你不可能活下去的。”他终于脱下了虚伪的面具,面目狰狞,像地狱恶鬼。话语声调平稳,是个陈述句,看来他已经笃定了海伦的结局。

    现在,他愿意抛弃爱情。

    几年前,莎尔信徒告诉他海伦魔法中藏匿着长生的秘密。那个时候,海伦怀上了他的孩子,幸福开心的情绪包裹着她,高高在上的女神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带着母性温润的光辉,安心等待着孩子的诞生。

    她不会想到,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的丈夫,在夜晚酝酿着多大的恶意。长生的诱惑犹如咒语,闭眼间满脑都是对它的渴望。在梦里,他看到了自己坐于高座,俯瞰天下,皆为所有。而这样的权利,永生永世将属于自己,虚荣与野心占据了他的全部,让他放声大笑。

    梦醒时是无限的虚无。极大的落差又让他回忆到了童年自己一无所有时遭到的虐待。权利象征着一切,那时他就将这道理奉为圭臬。

    众人都发现,之前对海伦怀孕不是很高兴的费多查,现在也变得欢喜了。他比之前热恋时更加温柔对待海伦,就连海伦半夜因为怀孕小腿抽筋疼的吸气,他都体贴入微,熟练揉捏着她的腿部,帮她翻身。

    海伦烦忧的一切他都愿意献身付出,世间传唱着两人的美好爱情。一切美好得像童话,而童话”背后藏着冰冷的现实,他调查到了长生的秘密。

    族人的血液,婴儿的还魂,女神的吟唱...也是在这一刻,他看着海伦鼓起的肚皮是那么顺眼。孩子对自己权利的威胁已经消失了,个体的存在消化成自己的分身,他已经能想象到未来自己变成“阿瑞斯”后,周而复始,犹如神邸的模样。

    黑暗的侵袭在隐匿之处悄悄进行,邪恶在角落里鼓动着,如同吹胀的气球,总有一日鼓胀过头而破裂。等到孩子出生之后,他在平常的一天里杀死了无辜百姓,血液如玫瑰在惨叫声中绽放,他将血液收集,滋养那长生所要的植物。

    血莲要用纯血去培养,等到将血液收集足够时,便是它绽放的时候。

    黑暗如期而至,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掌权者。死亡的惨叫声已经不是夜里的噩梦,逐渐地,它成了悦耳的旋律。

    杀人时候逐渐麻木,在其中他享受着掌控的快感,甚至琢磨出更精细的方法,以榨取更多的血液。

    最讨厌的是尸体的处理,几个小时后尸块就会变硬,散发恶臭。他叫人把他们用拖车拖出去,随意摆放。之后是漫长的清洗自己身体的时间,他不能让海伦知道这些事。

    海伦在卧房里坐完月子,孩子还在哺乳期。小小的,软乎乎的婴儿总会因为她的笑颜也展露出傻笑,有时还伸出手想要抚摸海伦的脸庞。她总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晃着,拍着他唱着歌哄他睡觉。

    几乎每次费多查处理完事情,回到房间里见海伦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场景。

    “母爱真可怕。”这是费多查看到后的仅有的想法。它能夺走一个女王该有的尊贵落入凡尘的平庸。

    “亲爱的,看他在跟你打招呼呢!”海伦看到费多查进来,开心的挥动着怀里婴儿的手。

    他的脚步稍微顿了顿,平淡的嘴角拉起了惯用的微笑,“宝宝真乖,看,爸爸来了。”边说边借势把孩子抱起来。

    他强迫着自己,成为“父亲”,组成这个完美的家庭。

    一年的时间里,他杀死了几乎所有族人,唯独留下了与海伦至亲的几位。毕竟,光有血莲的盛开还不够,他要得到海伦的咒语。

    莎尔告诉了他血莲的培养方法,却并不知道咒语的详细内容。

    时间回到现在,藏在黑暗里的阴谋终于要露出一角了。

    睡梦里有无数噩梦缠绕着海伦,她颤抖着眼皮睁开了眼。眼前费多查冷漠的样子,一如噩梦里众人对自己的凝视。

    她听到男人问自己:“堪比神的你,为何还要救这些平凡的人民,明明他们的结局已然注定。”

    “因为我是赛特兰斯的女神,我爱他们。我有义务维护这里的美好,拼尽全力,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可你漫长的生命,对这些有着死亡结局的人本就不公平。”

    “长寿是我的报应,这是我守护这里的代价。”

    “那我呢?作为爱人的我也不配陪你到终生吗?”痴情的国王渴求女神的永久注视,妄想获取来源于上天的部分权柄。

    “亲爱的,寰宇之间,一切的生物都遵循特定的轨道,哪怕是神,也没有权力肆意改变他人轨迹。”她爱眼前的男人,但自然的规则她无法打破。

    随之是漫长的寂静

    在两人在一起的时光里,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或许是黑暗的侵扰,让费多查害怕与自己分别。

    泪水再次沾湿了她的眼眶。

    男人宽厚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语气冷淡:“真的没有机会吗?”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哭泣。

    空气像被冻结,一点点风声也能草木皆兵,毒蛇直立着上身露出了獠牙,这场隐秘的战争总要迎来结局。

    在沈星月的眼前,男人扯起冷漠的笑抓住了女人的脖子,像蛇缠紧猎物般,收紧钳制的手掌,女人已经说不话了,喉咙里挤出如破败的木门转动的声音。

    “那你去死吧。”他为这结局说出了悼词。

    “啊啊啊啊啊!”这惨叫声只是徒劳,可沈星月只能这样,像个疯子,发狂般地想把费多查拉开。无济于事,她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她的心像是碎了,伴随着哭泣的干呕化作液体流出,最后只剩一具空壳。画面又开始扭曲,好像她自己变成了海伦,缺氧而突出的双眼望着天,从眼眶里流出鲜红的血。

    在最后一丝气息微弱时,他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