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谢瑜对着李烨的俊脸发呆,整个人正沉浸在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奇怪情绪里。 李烨同样有些惊讶,只不过表面上不露声色,将情绪掩藏于眼底。 收回长枪,这个单薄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并非只因为他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于是,大街上出现这样一幕,坐在地上的谢三少仰头与身影半罩着他的李烨“深情对望”,而围观群众似乎还沉浸在疯马冲撞与被杀的惊讶中,一时间周围寂静无声。 “七哥。” 一声轻咳将两人唤回现实,李烨侧过身,表情镇定自若,就好似刚才他不过是在校场随便挥挥长枪,而不是当街棒杀了一匹烈马。 谢瑜抬眸,瞧见刚才说话的青年带着几名侍卫正从德胜楼里走出来,天蓝色大氅里是一身绣着暗纹的同色直裰,即使在这寒冬腊月下雪天,也要摇着把扇子,风sao装x气十足。 来人正是皇九子李熠。 李熠与李烨是一母同胞,故有八分相像,可两人站在一起时,完全不用担心认错,盖因二人气质太过南辕北辙。 一个飘若浮云,一个矫若惊龙。 “哥哥!”谢璇这时也跑过来,紧紧抓住谢瑜的袖子,生怕下一刻兄长就会消失不见。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周围有些发红,却没落下泪来,其心性之坚韧,足以令人侧目。 谢瑜安慰似的拍了拍弟弟的手,然后从地上起身,弹掉儒衫上的薄雪,对着李烨郑重其事地拱手一揖,“瑜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尽管已经知晓二人身份,可他却没有点破,两位贵人既将身上的蟒纹玉带都撤了下去,必定是不想暴露身份。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李烨向来惜字如金,一甩藏蓝色的袖袍,将已染血地长枪扔给随从,似云淡风轻,收敛了外放的刀锋之戾。 谢瑜看着那柄尖利的长枪,上面不断滴落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平添一股凶煞之气, 瞬间,谢瑜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他突然向着前方将要离开的背影行礼,单膝点地,大声说道:“请贵人留步!” “瑜虽现在身无长物,不值一提,但若他日取得功名,必携草衔环,以报恩德!” 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谢瑜心知这或许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围观者中已经有人认出他是谢家三少。 甚至日后,若谢氏宗族开始在夺位大战中站队,凭他今日之举,会不会容他都很难说。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 谢瑜不是嫡子,又为父不喜,不出意外,谢府几乎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后盾,那他即使取得功名,也无人提携,亦无出头之日。 到时任人搓圆捏扁,毫无反抗之力,与上一世又有何分别! 可若能靠上七皇子这棵大树,对他,对母亲,对谢璇来说,或许便是将来生活的保障,高风险高回报,值得为此一博。 况且,谢瑜是真的想要报恩,若是今天他被那匹疯马所伤,即使只断一臂,今后的科举之路也将是荆棘满布。 两世为人,两次救命之恩,足够让他献上忠诚。 听闻背后惊人之语,李烨脚步一滞,侧身而立,挑起修眉。 少年单膝跪在雪泥之中,虽身材单薄的似一吹就倒,但一双黑眸却亮若星辰。 一旁的李熠瞧着好奇,李烨则脸色又冷一分。 他是如何看出自己二人身份的?李烨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莫非还有人盯着他们? 不是皇二代有被害妄想症,而是他一路上并不太平,从盛京到锦州,三十骑星夜兼程,连景帝那边都是扔下书信带人就跑,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在途中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尾巴。 他来锦州观策论大比不假,可顺便还有些其他目的,期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烨微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盯着谢瑜,像是兽王在审视送上门猎物,威压陡升。 离得最近的李熠立刻收起扇子,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道七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下,这霸气又侧漏了…… 冷锐的目光直看得谢瑜后被冒起寒气,硬着头皮保持姿势,在几乎跪得膝盖发麻时,才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名字?” “谢瑜。” 李烨认真地点点头,从现在起他开始正视谢瑜,不为别的,单单这份胆气就足够让不少人汗颜。 “起来。” 待谢瑜被弟弟从地上扶起来站稳后,他郁闷的发现自己与李烨之间的高度差距简直令人发指,他得抻着脖子,抬起头,才能勉强仰望到皇七子那个菱角分明的下巴。 没关系,我还年轻,定能长起来。谢三少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事实上是,他日后拍马狂吃仙丹去修仙也不一定能赶上,但人总要有梦想不是! 谢三少一直很励志。 收到意外的忠心表白后,李烨转回身,复迈开长腿,向城东的都指挥使府走去。 顺便一把揪住还想回头望的李熠,抓小鸡似得直接拎起后领走,被抓的皇九子泪流满面。 都十七岁了,还是被拎来拎去的,让不让人活了! 与两位凤子龙孙分别,谢瑜将身上的余钱都赔给刚才无辜波及的面摊老翁,老翁十分感激,加上刚才报恩的举动,谢三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成功的又有了“知恩图报,为人亲善”的名声。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盖莫如此。 而此时谢瑜却急忙带着谢璇迅速归府,至于倒地哀嚎的那个骑手,自有城中巡检去管他。 当街纵马行凶即可获得去锦州大牢十日游奖励,更别提还赔上了一匹好马。 你说让他去管屠马者索赔? 刚开始他也是这么想来着,可等被县令敲打一番后,方才明白,乖乖去吃牢饭才是王道。 皇七子李烨早有盛传,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于众子中最为肖帝,常被赞曰麒麟儿,故深得圣心。 年尚不及冠,便已陪王伴驾,出入廷议,其母族徐氏更为开国功臣“四国公”之一。 景帝众子中,立其为太子呼声并不低,仅次于皇后嫡子,和温贵妃之庶长子。 和这样自带外挂的高富帅作斗争,那纯粹是找死行为! 待谢瑜兄弟二人回到自家大门口时,天色已有些擦黑,还未上前扣响门环,就见大门被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 接着,从门缝里便挤出个人来,谢瑜一看,定是谢大管家无疑。 谢全显然也发现了门外的谢瑜和谢璇,顿时喜出望外,脸上表情似有如释重负之感。 “诶哟!三少爷你可回来了!” 谢瑜对大管家不同寻常的热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撑着头皮问:“大管家何故如此?” “是老爷找您呐!” “找我?” “没错!” 谢瑜皱眉,谢文昌一行人提前回来他并不奇怪。 毕竟,在盛京谢参政并无太多知交好友,而国公府又没他什么位置,唯一的胞妹也早就远嫁他乡,在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地方呆的久了,难免会心塞,肯定想早点儿回家。 可刚刚归家的谢参政不去寻温香软玉,却突然要见谢瑜,这就值得深思了。 自重生后,父子二人形同陌路,谢三少对谢文昌这个父亲早就失望透顶,只要不干扰彼此,他不介意先这么过下去。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谢瑜一边让谢璇先回流岚院,一边跟着大管家走向府内,思虑片刻后,他推断出一种可能。 “可是盛京的国公府来了什么人?” “三少爷果真料事如神!”谢全着实有些惊讶,真心实意地佩服谢瑜,“是老国公的嫡三子,晌午随老爷大少爷一同回来,现下在书房,方才谢全奉老爷之命正要去寻三少爷。” “可曾言明为何事而来?” “谢全不知。” 谢瑜心下开始盘算,思来想去,也只有策论大比能吸引盛京的公侯子弟跋山涉水到锦州来,不过今年的大比确实会异常精彩。 旁的不说,光想到今日巧遇的两位凤子龙孙,这副主考怕是还要加上两个席位。 到时消息一传,蜂拥而至的士子们必能踩塌策楼,挤着在两位皇子跟前露脸。 古代考取功名,不光要凭借真才实学,更要有其他硬件条件,比如明代,长得太抱歉就不能入朝为官,影响官方形象,对不起,必须潜规则掉。 成为皇子的幕僚食客,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衣食无忧。 谢瑜虽硬件不缺,但他不介意增大自己获胜的筹码,若是碰到同一层次的对手,凭今日之举定能占得先机。 谢瑜只有一次机会,此次他势在必得,多一分把握,多一分保障。 至于李烨对九五之尊到底感不感兴趣,那并不重要,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他无法置身事外,本身资质极佳,母族又势大,不论将来坐在龙椅上的新帝是谁,焉能容他? 想要保全自己,就要跳入时代的洪流,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谢瑜所求不多,他并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策社稷,论天下,奋斗够安身立命,足矣。 可是这世上,不是你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 谢瑜只能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哪怕前方是铜墙铁壁,刀山火海,也要砸出个南天门,开出条康庄大道。 第九章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