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不是！”“不是！”“不是！”…… “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 他亲手扒着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血rou模糊的尸体，查看那是不是自己恨之入骨的大仇人帝林。 时间已经超过了林迪此前所说的半个小时，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是真的非要找出帝林的尸体来了却这桩心事，还是想要确定自己那模糊的第六感？当时的他并不能将之分辨清楚，只是发着狠地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逃走—— “就这么走了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走就有机会吗？他那么显眼的人，还用得着你这么一个个地翻找尸体？醒醒吧，他根本就不在这里！他根本就没有死！” “别找了，快走！立刻逃跑！被帝林他们发难也好，被总长推出去当作弃子也罢，反正家人早就全都死光了，你一个人想逃去哪里不行？只要还活着，只要能继续活下去，就总有报仇的机会！” “——报仇的机会？哪还会有什么报仇的机会？身居总统领的高位，在总长的配合支持之下都杀不了他，这时候就算逃出去了，以后也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耗子一样东躲西藏地活着而已，到那时竟反而还能报得成仇了？自欺欺人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 “下一个！”他怒吼着，脑海内的两种声音吵得他头痛欲裂，根本无法进行任何稍微复杂一点的思考，只有手底下这机械地辨识尸体的工作，才能稍微分散转移走一些注意力，让他感觉舒服一点。 “大人，全部的尸首您都看过了。” “全都看过了？不，一定还有……”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四处张望着。一定还有，一定还有的，怎么会没有呢？帝林这个jian诈狡猾的家伙，他一定是躲在了哪里，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在那里，在那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在无声地嘲笑着自己的狼狈不堪！ ——在用那能把死人都给再气活过来的眼神轻蔑着自己的失败！ 他在—— 他一定在准备发动疯狂的反击与报复！！ 不知为什么，当想到这点时，他反而释然了——迥异于数日前想到大仇即将得报时的全无喜悦，却只感到茫然的怅然若失，此时他的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了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强烈喜悦感，让他高兴到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大人，时间已经过了。我们该撤退了。我们还有机会的。”监军的林迪上前来出言催促他。 “还有机会？”他终于无法再克制那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露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一定是颇为恐怖的——笑容。 他看向林迪，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 人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容易冥顽不灵，但若真要有所改变，老年人却也并不比年轻人更难——有时甚至比年轻人还要更简单，只需彻底地经历一场大变就足够了，漫长的时光积累带来的人生阅历与智慧，既是使人越发固执己见的思维板结，却也是能令人更加快速地认清现实的特效催化剂。 林迪的面容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楚，他盯着他看，看到了年轻英俊、青云得意的红衣旗本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怜悯。 这可真是一个…… 一个愚蠢的家伙啊！——愚蠢至极！ 他看着林迪，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得到了一点被刻意施舍的带着剧毒的恩惠，就志得意满、自命不凡起来，以为自己这是良才美玉被总长慧眼识珠，从此就将要走上飞黄腾达之路：一切的危险都视而不见，充斥在整个内心的只有无限的狂妄与自负…… 哦，不，在自己经历类似事情的那时候，紫川参星还不是总长呢，他不过是在伟大的紫川远星总长阴影下的那个平庸到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其存在的弟弟而已。 看来自己比林迪还要更愚蠢些——起码林迪此时面对的是来自于家族总长的施恩引诱，谁会不被这样的画饼所迷惑呢？ 而自己那时，竟然对既无高位实权也无显赫名声的总长平庸弟弟的一点笼络都能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涕零来。 自己果然是—— 果然是—— 根本就不配坐上这总统领高位的愚蠢无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