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锥心.上 | 骨科 | 补偿加更

    青城早晚气温低，午后的阳光还残留着寒冷，万煜只穿了件卫衣，戴着耳机走得很快。常青树被朔风吹拂，沙沙声像一曲不成调的恋歌。

    他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雾蒙蒙的天空也蓝了，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不聒噪了。万恬嫌住院餐没味儿想吃零食，他就顺道出来溜达溜达。

    超市里没什么人，万煜原本想速战速决，可他蹲在货架前，对黄瓜味薯片和青柠味薯片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都买。

    他有将近四年没有见过jiejie了，往浅了算就是四个春夏秋冬，往深了算就是一千几百天，漫长的日子，足够他们遗忘彼此，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他不知道万恬的口味有没有改变，也许小时候她喜欢黄桃酸奶，长大了喜欢抹茶酸奶；也许小时候喜欢咕咾rou，长大了喜欢炝锅鱼头，也许小时候喜欢猪rou水饺，长大了喜欢牛rou包子...

    好在她的爱没有变，严厉了些，约束了些，反而更加深沉。

    她喜欢什么都好，每一个口味都是她自己，万煜能选择的很多，能给的也很多。他不小了，如今有能力来回馈jiejie的爱。

    就从买零食开始，到往后的人生，一点一点把丢失的四年补回来，再过很多很多个四年。

    他装了整整两推车东西，记忆里万恬提到过喜欢吃的他全都买了。站在收银台前又犹豫起来，只买零食是不是显得他更孩子气了。

    应该直接去市场买菜回去，他这几年在俄罗斯练就了好厨艺，最拿手的就是川菜，万恬嗜辣，尤其爱rou。

    这会还不算晚，绕两条街去买新鲜牛rou，晚上就决定吃爆炒牛犊rou了。

    他把东西一一放在台子上，收银大爷白眉鹤须长得像龟仙人，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各种精美的包装盒从红外线下滴滴扫过，大爷报了总价，万煜掏出钱夹付账。

    “你做错什么事没有？”   大爷突然问。

    万煜当他是自言自语的疯子，没有理，低头清点东西。

    “做错了事就要道歉，不要等将来追悔莫及。”

    大爷老神在在地摸着长眉毛，又神神秘秘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东西。递到万煜眼前。

    “现在推销赎罪玉像，不要999只要九块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万煜接过来一看，一块看着就很杂质的玉料上刻着个老头，长胡子长眉毛，还戴了蛤蟆镜。

    小龟仙人。

    他随手就把玉佩“当啷”扔回去，这东西滑，一使劲儿就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万煜也没管，拎起购物袋转身就走。

    “恬恬过得好吗？”

    万煜顿住，回身，摘下耳机：“你认识她？”

    “我们算是有缘分。”   龟仙人说的模棱两可，“你是她弟弟吧，她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很优秀。”

    他上下扫了万煜两眼，欣慰道：“长大挺多了，臭小子。”

    万煜又两步走回来，放下袋子：“关你什么事，老头子。”

    龟仙人也不介意他的无礼，把吊坠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平放在柜台上。

    “我看你也人高马大的，多照顾你jiejie，她胃不好，不能总喝酒。”

    “你怎么知道？”   万煜表情戒备。

    “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她月月业绩第一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经常应酬喝酒，半夜值班就爬起来在后山吐。”

    这些万煜都不知道，万恬什么也没说过。

    “...还有呢？”他问。

    “多的我也说不了。恬恬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决定的事，认准了就不回头，倔的很。”

    万煜“啧”了一声，抓起龟仙人小像，从钱包里掏了张整钞给大爷：“我买了，快点说。”

    龟仙人喜笑颜开，脸上的褶子菊花似的绽开了。他撕下一张便签，写了一串地址，折平了递给万煜。

    “你去看看吧，这是她以前住的地方。”

    地址是接近临市的一个小县城，有点远，开车得四个小时。他犹豫了几分钟，还是决定要去。

    出门的时候万恬还在午睡，他就发了条信息说会晚点回来，之后一路上猛踩油门。

    和青城同属一个地区，但发展规模进展缓慢，没有青城的快节奏和大人流，小电驴慢慢悠悠，红绿灯也慢慢悠悠。

    水果店里大棚西瓜搞特价，扩音喇叭一遍一遍重复单调的喊话，带着浓重的质朴乡音。

    万煜等红绿灯的时候就盯着水果店看，他能想象夏天的时候万恬站在电风扇前和憨厚的店主讨价还价，风吹起她的裙角，小腿纤长洁白。

    原来这就是她生活过的城市。

    和从前家里住的一线市中心差远了，可烟火气很浓厚，人人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

    越往那个地址开，人就越稀少，房子也越来越矮，偶尔能看到一些小高楼，也不过五层八层。

    导航走岔了两次，主要是他不敢相信这种荒凉郊区还有人能住。

    说实话，他没穷过。去了俄罗斯是拮据一些，后来橄榄球打出了名堂，有更多赞助商，日子也慢慢好起来。

    背后是群山，面对着旷野，灰白建筑已成危楼，在冷风里摇摇欲坠。偶尔有野狗撒欢地跑来跑去，三五成群拱着垃圾堆刨食

    “当初一场大火全烧毁了，本来说要推平，但跟隔壁罗马山庄的工期对冲，暂时就搁置了。”   龟仙人是这样说的。

    谁他妈在这种地方建罗马山庄啊，神经病。他在心里骂。

    刚下过雨，他踩着两脚泥进了单元门，绕来绕去，最后在半地下室找到了门牌号，才想起自己没有钥匙。

    万煜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碰到个冰凉凉的东西。

    他拿出来，原本放小龟仙人玉像的变成了一串老旧的钥匙，环扣上贴着卡通人物，时间太久，已经被摸掉色了。

    他怔了好一会，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向左拧两圈，轻轻一推，老旧的木门吱呀作响，发出行将就木的叹息。

    半地下室比较阴暗，这屋子向西，每每夕阳余烬的时候才能照到一点亮光。

    这会正好五点，太阳就落在床头的位置，光影割出一个小角，黑眼睛的兔子玩偶呆呆坐着，白色绒毛脏兮兮的。

    不到半人高的旧式冰箱上贴满了和房门钥匙同款的卡通贴纸，桌角摆着盆枯萎的绿植。房子的主人很认真在生活，把这个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装饰得很漂亮。

    玻璃漏了个洞，风呼呼的灌进来，墙上的日历页脚翻卷，如同树叶摇晃。

    挂钟静止不动，万煜站在逼仄的房间中央，觉得时光飞速倒退，回到万恬生活在这里的日与夜，手忙脚乱煮饭的时候，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点燃香烟看落日的时候...

    他拉开抽屉，斑驳的木质层铺着旧报纸，泛黄发脆。金属相框面朝下趴着，无人问津。

    那是一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