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锥心.下 | 骨科 | 3500珠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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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刚好拿了市赛的奖杯，全家人呼朋唤友来庆祝。照片上他和万恬戴着生日帽，他双掌相扣在许愿，万恬没有闭上眼睛，她笑得很温柔，目光缱眷又爱恋。 这样珍贵的回忆，她不敢拿出来看，只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落上把大锁。 她要往前走，荆棘与泥泞，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照片她没有带走，很多事情藏在心里，不想让人看出来。 万煜拿出纸巾，把落满灰尘的相框擦干净，塞进怀里。 也没什么好拿的了，这段日子已经过去了，她抱着兔子玩偶独自入睡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他们重逢了，在各自的苦难之后。 他在房间里静静地站了一会，直到那点光影消失不见，才锁上门离开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水果店已经休息了，旁边新支了个竹筒粽子的小摊，刚放学的学生围着摊子嚷嚷，说要多沾点白糖。 万恬也喜欢这些小吃，但她吃了就拉肚子，mama就在家里给她做点类似。可终归比不过街边的风味，时间久了她就馋虫作乱。 所以有时候万煜会提前溜掉训练，拿零花钱跟万恬去买小吃，每次都买两根，jiejie吃一根，他帮忙拿一根，空出来的两只手就紧紧牵在一起。 回家必然要挨训，他被爸爸威胁要打屁股，万恬就坐在马桶上大呼小叫地求情。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下来。 他并不是爱哭的人，他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即便已经伤痕累累。 他满脑子都是那扇漏洞的窗户，他如珠如玉捧在爸妈手心里长大的亲jiejie，在阴冷的半地下室一住就是三年。 她怎么受得了？又怎么甘心放弃了学业，每天和死人打交道？ 正是大好年华的青春，她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挨辱骂？夜里抱着兔子玩偶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干脆就一了百了？ 原来这就叫锥心之痛，你珍爱的人吃了很多苦，脚踩砂石磨出血痕。可你不在她身边，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无能为力。 后视镜中他眼泪汹涌，哭得像个蠢货。 他觉得自己很蠢，蠢到无可救药。 他只是一味地苛责万恬，怨恨她的抛弃。把自己的苦难当成头等大事，却没有问过她的过往，她的艰辛，她的苦难。 遮风挡雨的屋檐塌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受伤，他们都还小，世事却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他僵直地坐着，死死咬住牙关，不想泄露一点哽咽，任凭泪水无声。 他无法想象万恬如何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生活，早早步入社会，摸打滚爬，看尽世态炎凉。 他以为爸妈有遗产，以为她嫌弃他是累赘，所以抛弃他，不想要他...他自顾自怨尤了这么些年，比猪还蠢。 万恬大可以指责他的，骂他没有良心，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但她什么都没说，不想给唯一的亲人任何负担，就此让他远走高飞。 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她必须很坚强，她有她的骄傲，她绝不允许自己自怨自艾，受人怜悯。 世间诸苦，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如果重来一回，他们就会做不同的选择吗？不会的，万恬是很执着的人，他们一样倔，决定了的事情，就会撞到头破血流。 异国他乡和方寸小屋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远隔数千里，却在品尝同一份孤独。 一直以来他都错了，大错特错。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买竹筒粽子的学生都回家了，直到隔窗里都亮起温暖的灯，直到夕阳西沉，那一瞬间的热烈刺目耀眼。 等到哭够了，等到海潮退去，露出夜晚的繁星，他才重新踩下油门，往家的方向赶。 回到医院已经九点多了，他先去洗了把脸，站在病房门外平复情绪，对着玻璃反光整理自己，确认没有异常，才推门进去。 万恬睡醒了，正靠在床头翻那本经典色情读物，笑得前仰后合。 见万煜进来，她一骨碌爬起来就控诉：“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我要饿死了。” “还没吃饭？” 万煜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是让你别等我吗？” “不等你我就只能吃老谢做的饭了，我真的受不了水果馅儿饺子。” 她满脸郁闷，跟在弟弟身后亦步亦趋地抱怨。两个人的影子时不时碰在一起，交融在明亮的灯光下。 万煜系上围裙， 想了想又脱下来：“出去吃吧，这会太晚了。” “哎呀，我骗你的，我吃过了，也给你留了。” 她赶忙拉住弟弟，又有点难为情地笑了，“就是看色情书太入迷，盐放多了。不爱吃你就倒了。” 万煜走进小厨房，案台上放着两荤两素。盛好的米饭用保鲜膜蒙着，旁边还摆了双筷子。 万煜把饭菜都端出来，万恬跟着他走来走去：“要不要再热热？” “不用，这样就行。” 他坐下来，吃了块红烧排骨。 确实咸了，齁咸。 他嚼碎了咽下去，接着吃了第二块，第三块...万恬让他慢点吃，给他倒了杯热水，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万煜一言不发，放下筷子，从购物袋里取出黄桃罐头。小时候万恬生病了就一定要吃，放在冰箱里冷藏，冰冰甜甜地吃下去，很快就能痊愈。 他拧开盖子，用叉子扎了一块，喂到万恬嘴边。 万恬正想张嘴，却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你快吃。” “你眼睛好红，哭了？伤口疼了？” “你别管。” 他闷声闷气道，“快吃，我专门给你买的。” 万恬张口吞下，瞪着他含糊不清地说：“吃就吃呗，发什么脾气啊。” 他也不吭声，就坚持不懈地喂罐头，直到万恬抱着肚子说再也吃不下了，他才停手。 吃完了饭两人躺回床上，万煜从后面抱着她，手里绕着她的长发。 万恬在玩什么游戏，点了两下就死了，但她乐此不疲，一关一关重开。 “为什么我不是哥哥？” 万煜突然问。 万恬专心致志盯着屏幕，随口答：“想做哥哥干什么啊，你做了哥哥我还不得被你欺负死。” 万煜笑了一下。 “做弟弟我都管不住你，当哥哥你就要上天了，做梦吧，你这辈子都要叫我jiejie。” “如果我是哥哥就好了。” 他低声说。 如果他是哥哥，他就会住进那个半地下室，送万恬远走高飞，也许她会怨恨他...但他什么也不会说，只觉得她平安喜乐，他就已经知足。 大抵为人父母都是这样的心情，你为了他好，他不觉得好，可你还是想为了他好。 真笨。 年长者对年幼者的责任，一个称谓，早见人世的那几分钟，都已经注定了各自的路途，年幼的那个有权利撒娇，年长的那个有权利训诫。 若是重来一次，以他的心性，他未必有万恬做的好。 可笑他作为一个男人，平安无事成长在羽翼下，就天真的以为可以享受jiejie一辈子无微不至的爱。 他不懂吗？不是的，他全都明白，他也经历过的。 白皮肤深眼窝的俄国人瞧不起他出身亚裔，经常找借口围殴他的时候。 训练场上累到爬不起来的时候。 被对手恶意冲撞，肾脏出血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 他坐在天台上一遍遍给万恬打电话，回应他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注销」的时候。 很多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仅存的一丝血脉也要天涯两端。 不管身处何方，残酷都是一样的。 被迫改变太多了，他不愿意记忆也改变，希望打开门的时候仍然是父亲，母亲，暖洋洋的壁炉，和万恬温柔沉静的目光，两颗泪痣如同盛放的晚香玉。 所以更加任性，更加狂躁，想要快点确认她的心意，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 但这并不是伤害她的理由。 他错了很多，但现在还不晚...他们还是血缘至亲，牵着彼此的手，从出生走到死亡。 万恬觉得他今天格外听话，关了游戏转过身和他开玩笑：“那我叫你哥哥，以后你就照顾我？” “好。” 万煜点头，“我给你穿鞋。” 万恬怔了一下，觉得弟弟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那与她相似的瞳孔里，有种雨后湿润的宁静。 朝夕相处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呢？ 她没有问，只是笑了笑：“美得你，蹬鼻子上脸。” “我说真的。” “当弟弟又怎么了，总会长大的嘛，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做哥哥。” “那我现在长大了吗？” “还早着呢。” 万恬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别想爬到我头上来。” 万煜抓住她的手腕，低头来吻她。 和往日的粗鲁不同，他吻得小心翼翼，眷恋地吸吮她的舌头，舔舐口腔，舌根，牙齿，亲个没完没了。 万恬被他亲得气喘吁吁，想把他推开，可万煜力气大，咬着jiejie的嘴唇，怎么也不肯松手。 等肺里的氧气都耗尽了，万恬还以为他就势要来一炮的时候，他却侧翻了身躺下，把万恬搂进怀里。 “你今天怎么了？” 万恬疑惑道，“上哪儿去了，是不是撞邪了？” 万煜难得没有顶嘴，也没骂人。他看着万恬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jiejie，以前过生日，你都许什么愿？” 万恬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弟弟问，便也迷迷糊糊地答。 “我...许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过去了。 洋甘菊在暖灯下静静绽放，今天的花是万煜换的，蓬蓬簇簇散发着温和的香气，那绚烂的金色如火一般燃烧，融化了寒冰和冻土，在极地尽头迸发出希望。 万煜盯着花束，直到双眼酸涩，泪流满面。 —— 洋甘菊的花语： 苦难中的力量，绝境中的坚强，痛苦中的活力。 亲密的交往。 和好。 你是我努力的目标。